春光使人慵懒,而以歌也越来越嗜睡了。风卷起梨花,纷纷扬扬。梨花树下两人侧躺。
不知为何,乾帝越来越觉得不安。明明他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却仿佛下一刻就化为云烟。他温和笑着,却不知他笑容厚重在想什么。明明将他拥在怀中,却依旧患得患失。
乾帝不觉将怀中安眠的人儿轻轻搂紧,入目所望,新绿轻展,梨花初开。
一枚花瓣落在以歌眼睑,似红妆梅泪,温柔缠绵。乾帝轻轻捏起,风吹过,掌心花飞落,蹁跹似做了一场美梦的蝴蝶,兀自飞去。
说来,今年春日还没有见蝴蝶。御花园花已争先开放,难道蝴蝶也通了灵性,深宫高墙不愿入住。乾帝轻笑,该谴人去宫外捉些蝴蝶了。乾帝手指轻轻划过以歌眼睑,那人睡的安然。忽想起前年,以歌就是在这里放飞了水晶瓶里的蝴蝶。梨花纷飞,蝴蝶蹁跹,那人就站在其中温和浅笑。一瞬间,他竟怕那人会化作蝴蝶飞去。如果变成蝴蝶可以离开乾宫,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吧。
乾帝“呵”笑一声,可是以歌,你知道朕永远不会放开你。哪怕你恨我。
重华宫,纱帐重重,香氛旖旎,温转多情。身下人如同就地盛开的一副绝美画卷,一场如梦似幻的戏。可梦会散,戏如果落幕了他该怎么办?
一个恍神,未及扩张,乾帝猛的狠狠嵌入以歌身体,深深地,似要抵达灵魂深处。仿佛这样便不会再失去了。
“唔~”慕以歌痛呼出声,被激出的眼泪悬挂在睫毛上颤抖着,脊背痛的僵直。“疼……陛下……我疼……”
乾帝回神,身下不再动作等着他缓和适应,手抚摸着他光洁的后背,含住他胸前朱樱轻轻碾磨,唇接着游离于锁骨处,侧颈,耳畔,每一个敏感点都是他亲自开发出来的,如同细数家珍般让他情动,娇喘。“可……可以了……”慕以歌睫毛颤动着说。
乾帝不再忍耐,紧致,温暖,身下这个人让他疯狂。肆无忌惮的占有他,拥抱他,才能勉强压制住心中的不安。“以歌,以歌,别离开我。”
乾清宫。
“以歌近来如何?”
轻衣道,“陛下,公子一切安好,就是好像比以前还要喜静,常常一个人在宫里也不留人侍候。”
乾帝沉默片刻,“知道了,下去吧。”
重华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慕以歌凭栏远望,再也离不开这里了。红颜枯骨,苍颜白发。这次他是真的永远也离不开这里了,
忽觉身后一个温暖,慕以歌回头。乾帝道,“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出宫玩?”
慕以歌轻笑,“玉牌丢了。”
乾帝沉默片刻,“朕再给你一个。”
慕以歌含笑拒绝,“不用了。宫外玩腻了也无聊的很。”
乾帝紧紧抱住以歌,“你的家人我都放了,抱歉以歌,朕永远都不会让你离开我。”
慕以歌“呵”笑不语。
一夜欢好,烛火幽微。乾帝看着睡梦中的人,青丝如瀑,眉目如画。以歌变得很静很静,可只有此时的安静让他安心。却也只有现在的乖顺让他稍有余悸。
雪白的脖颈那么纤细,仿佛轻轻一握便香消玉殒了。
他静静睡着,仿佛再也醒不过来了。莫大的心慌,乾帝俯首吻在他的眼睑出,轻柔如同一个经世不醒的梦。
以歌,你到底在想什么?我越来越看不透你了。
张公公的催促声再次响起,乾帝起身,去上早朝。
人真的有前世轮回吗?慕以歌放下戏本子心想。如果有,那前世的慕以歌定然做了罪孽深重,天地不容的事,所以今世才会活该。报应么?前世的他定然欠了乾帝很多,所以今世他才死也不愿放过他。死?慕以歌忽然想到。现在死,应该安全了吧。
慕以歌忽的笑了起来,像是终于找到答案的孩子。
窗外梨花纷扬似雪,上年冬天飞雪满天时他和阿止约定了去南越。如果发生没有这件事,或许他已经和阿止他们在去往南越的路上了。
抱歉,阿止,我失约了。
慕以歌摩擦着鎏金的匕首,乾宫里自然没有,这是他特地带回来的。只是没想过那次竟这么容易逃过。慕以歌呵笑,玉白的食指轻触刀刃,凝出血珠,滴落地上,妖艳的红。
活着太无聊了,那就下辈子吧。
慕以歌毫不犹豫的插入胸口,“唔”好疼呀!慕以歌感叹道。意识朦胧间,忽的想起一个熟悉的面容,他是气愤还是懊悔呢,真想知道啊。
“唔~”慕以歌迷茫睁眼。重华宫,熟悉的床帐。胸口处隐隐作痛,慕以歌恍神。
还活着啊!轻笑,眼泪自遮住双眼的半截玉臂下流出,源源不断,似泉水即将枯竭时的绝唱。
私自求死,这次又该怎样罚他?慕以歌不由打了个寒颤。
恐惧会成为本能,每一次的心存侥幸,都会让下一次的恐惧更为浓烈。
正在桌案处处理奏折的乾帝听到动静走来,看着这样的以歌只觉方安抚
下去的心又猛的钝痛。
三日来,他不敢合眼。除了早朝他便日夜在此看护等着以歌醒来。后来干脆连早朝也不愿去了。
奏折里大半是要求处死以歌的,可笑,他怎么会呢?
可是放他离开么?每想到这个念头,他便心如刀割。
想起那日他推开宫门,那人躺在地上,胸襟被鲜血染透,那人嘴角似乎还挂了笑。
不知是不是巧合,新伤的位置恰好在旧伤疤处吻合。
放了他,放了他,百转千肠,每每想到,却如肝肠寸裂。乾帝忍住心中酸涩,手指细细勾勒那人轮廓。以歌,以歌。
慕以歌放下手臂,“呵”轻笑一声,便不做回答。眉眼桀骜倔强。
乾帝道,“以歌,我放了你好不好?”
慕以歌一个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乾帝苦笑一下,“以歌,等你伤好了后,我放你离开好吗?”
陷阱还是圈套?以往也有过。慕以歌沉默了片刻,“你不骗我?”
看着以歌怀疑的目光,乾帝心上一下子苍老了,暮雪皑皑,或许经年都不会再有春光照过。
乾帝勾起以歌一缕长发,笑,“你若想离开,现在就可以走。只是春季多雨,客栈再好终比不过重华宫地势干燥温暖。在这里养好伤再走,好吗?”再最后陪我几日,好吗?
慕以歌目光中仍是充满了疑惑,不可置信,以及对自由的渴望与惶恐。他茫然点了点头。
乾帝笑,目光温和幽深,“你躺了有三日,用些粥吧。”
乾帝将以歌扶正,在他后背处垫了个枕头。
重华宫,平静安详。
韶光春易逝,窗外梨花旋转飞舞,铺天盖地,凄凄洒洒,零零落落。
慕以歌开口,“我的伤已经好了。”打破一室平静。
乾帝一震,轻笑,“南湖采捞来的玉石也应该到了,以歌陪朕去看看。”
慕以歌不动,目光飘远又郑重,“陛下要反悔?”
乾帝苦笑一声,“我何时骗过你?”沉默片刻,“以歌,你恨我吗?”
慕以歌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道,“成王败寇,我不恨你。”
乾帝看着以歌眼睛,“竟已经过去七年了,以歌你可曾爱过朕一丝一毫?”
慕以歌轻笑,转开了视线,“无论是否,都将是陛下反悔的借口,不是吗?”
紫衣流光,触手可及的距离,人却不再是那个他肆意拥抱的人了。乾帝心中酸涩,你了解我,我又何尝不了解你。朕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不能死,但我却再舍不得让你疼。
乾帝道,“明日,明日朕送你离开。”
烛火幽微,明日他就要离开了。乾帝心中酸涩。
慕以歌仰躺在床上,睫羽颤若蝶翼。乾帝猛的拥住慕以歌,紧紧的。慕以歌叹息,“伤已经好了。”早已经习惯,多一次少一次又有何区别。乾帝埋首在他颈侧,深深嗅着,良久后放手,轻笑,“不了,我会舍不得。”
并躺的两人都没有入睡,也不再说话。今夜无月,窗口吹来一阵风将烛火熄灭。宫室立刻暗了下来,漆黑一片。慕以歌闭上了疲惫的眼皮。
半夜,慕以歌睡的朦朦胧胧,耳边似乎有声音,灼热的呼吸。“嗯~”难耐压抑出声,眼皮颤了颤却终未醒。“以歌,以歌,不要离开朕好吗?”乾帝仍着迷地吻着身下人的每一寸肌肤。侧颈,脸颊,眉峰,耳畔,额头……每一个地方都让他感叹造物主的神奇,每一个地方同样让他留恋,不舍,最后心中绞痛。这个人,他怎么能忍心放手。这个人,最后一夜拥有。“以歌,以歌……”
清晨,城楼上。
乾帝看着远去的人影,曾经以歌也是在这里看着他出征,凯旋。今日他目送以歌离开,却再也等不到他回来。
心似乎被人狠狠刓出一大块,风打的生疼。
乾帝道,“替我向你家主子传个消息。三日后,兴隆客栈接一个人。”
深夜,街道上静悄悄的。一辆马车从皇宫驶出。
兴隆客栈,容止,高策等人耐心等候,时间一分一秒流过,容止冷静的面上出现龟裂。一句模糊不清的话,
景安小镇。
不觉已是春末,小院梨花飘飞。
树下一白衣公子静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听身后一声马匹的嘶鸣,容止转身。
白马上慕以歌青衫翩飞,含笑,比春光更要明媚。他说,“阿止,你说南越的神医能治好我,是不是真的呀?”
容止呆呆看着眼前人愣了一会儿,也笑了,“我们明日就去。”
……
屋角后,高策无奈轻笑,眸色深沉不明。
慕以歌离开的那天,似乎永远冷静高贵的容止喝醉了酒。
月光下,容止迷蒙着双眼,“我欠以歌,是我欠了以歌。”
高策诧异。
容止道,“小太子说的不假,是我害了他。”他又
饮了一口酒,举杯邀月,“黎国危难,即将城破时,他曾给我发了四道急文求助。我明明已拿到了兵符,司徒将军用命换来的兵符。可我却为了保全容府没有相救。”
容止泪流满面,“我应该去的,哪怕一起死在战场。我答应过他会和他同生共死的。”“我听很多人说他做了乾帝男宠,我不听也不敢问。以歌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成了乾帝男宠。”“老师一直告诫我要大局为重。我也相信只要破了乾国,我就能接以歌回来。”
泪悬挂在脸上凝结,人再也回不来了。容止笑,苍凉孤单。“你曾问我是如何得知乾军动向的。是以歌告诉我的。张丞相将黎国隐藏在京城的暗线给了我,是以歌的命令。”“他那么信我,可我却一次次辜负他的信任。”
容止大笑出眼泪,悲戚痴狂,再不是那个冷静睿智的华国右相。回想起那日,繁荣富贵,锦绣山河,就像是一张薄纸,吹弹即破。
司徒将军拔刀自刎,天地苍茫,“司徒翔丢失兵符以死谢罪!”
“唇亡齿寒,大王唇亡齿寒啊!”父亲冲撞圣上入狱。
“容止,你要到哪儿去?”
“老师。”
“黎国回天乏力了,你此去只是送死。华国还没亡,活着一切都有希望。”“走出了这扇门,容府就完了,华国也就完了。”“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现在更是华国的右相,冲动不该是你做的事。”“大局为重……”
大局,何为大局?容止一生为华国,为苍生,却连珍惜之人都守护不住。世人惊羡又如何,如果万人之巅是孤身一人倒不如抛了社稷使命,做一介布衣,游侠过得快活。
“我真后悔,我真后悔……”容止泣出血。
高策手握成拳,“不怪你,若你出兵,不过是加快华国灭亡,于事无补。”“慕以歌信你,只因为若做决定的是他,他也会这样选择。”“小容儿,你不欠任何人。无论是华国,黎国或是慕以歌。”“有时候真想将你抢走做我的压寨夫人,管他天下兴亡,与我们何干。”“事情结束后,容儿和我走吧,我们一辈子不再管这些,只我们两个,快快乐乐的生活到老。”“小容儿,你可知我做这一切不是为功名利禄,权利人心,只是你,你选了这条崎岖的路,我就和你一起走下去。”
高策含笑,目光幽深,看着梨花树下的两人。华国右相,黎国太子,如果不是生于乱世,他们依旧是惊艳世人的天之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