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痛苦的生活终于可以画上一个句号了,却没想到母亲做出了更加荒唐的事。
——她带着他,在喻家大院门口跪了一天一夜。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暴雨,他穿着单薄,淋了没多久就发起高烧,不知什么时候就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就是在喻家偏宅里了。
母亲端来了一杯凉水,却不是给他吃药,而是将他泼醒——“太丢人了,你不是alpha吗,一个alpha怎么可能只淋了场雨就发烧晕过去呢!你是不是骗我!喻辰宿你是不是骗妈妈!”
喻辰宿后来才了解到,母亲以身份卡上性别认证为alpha的他为筹码,想回到她曾经的家里来。
然而他的爷爷,母亲的父亲并不买这个账,甚至认为他这个连私生子都不如的孩子不该冠上喻家的姓氏,本不欲理会,但他的舅舅还是心疼自己的妹妹,最终将他们母子俩接了回来。
母亲终于如愿以偿地赖在了她做梦都想回的喻家。
可喻家人,哪怕是最底层的仆人,都看不起他们这对母子,更不要说气了十几年仍无法原谅女儿的喻老爷子。
只有舅舅喻廷远偶尔回来看看母亲,生疏地说几句关照的话,留下一些并不一定用得到的物品,然后匆匆逃走。
喻辰宿被母亲囚禁在喻家偏宅里一个半月,终于受不了这里压抑且艰难的处境,寻了个下着大雨的夜晚,狼狈地逃回了那个只剩父亲和冰冷的家。
他也疑惑过为什么把他当成自己的命一样的母亲没有派人来寻,就好像自己的逃跑在她眼中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一般。
直到父亲因为工作调动离开首府区,他才终于回味过来——那一个半月里就像是父亲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母亲从未提起过他的名字,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她与父亲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而是她已经得到了她十几年如一日渴望的东西——回到喻家。
就好似在荒岛上一个人艰难生活了十几年的人终于登上了一艘靠岸的船,他根本不在乎这上面都是些什么人一样——他一直以来都快要将他折磨疯掉的愿望终于实现了,他并不在意周围的环境是否恶劣,他心爱的东西是否因此将永远和他告别,也不关心身边是不是不怀好意的人群,又或者他未来的命运将会怎样。
她什么都不在乎,因为她终于摆脱了愿望强加给她的负担,可以在这种轻飘飘的感觉里安然死去了。
喻辰宿明白母亲不会再回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悲哀,随后又如释重负地泄了口气——那种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活终于随着母亲的身影一起消失了。
随后和父亲一起生活的日子非常平淡,甚至可以用无味来形容——他们从不进行不必要的交流,双方都在一定程度上看不起对方,所以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出口。
那个时候喻辰宿还是恨父亲的,恨他的懦弱无能,恨他的从不抵抗,恨他没有为自己说过一句话。
他也知道父亲是嫌自己脏的。自己就像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只有自欺欺人地当他不存在或者当他是别人寄养在自己家的小孩,才会让终于又回归贵族生活的父亲心理上好受一些。
“然后就是高中毕业,军校报考失败,被安排去了警察学院。”喻辰宿站在小小的一方窗户前,十指贴在起了一片雾气的玻璃上,用力眨眼憋回快要溢出来的泪水,“我知道我考不上军校是有喻家从中作梗,但就算我考上了又能怎样呢,我的精神力不达标,得不到我想要的。退一万步讲,我能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在进入军部之后,必定会遇到来自喻家的阻力,到时候事情就更难办了,我总不能跟自己的舅舅作对,虽然他并不认我……”
雪落秋从床上起身,慢慢走到他的身后,强硬地掰过他的身体,捧住他微微发热的脸颊,对上他就快要挤出泪水来的眸子,轻声到:“没关系的。”
“秋秋,你真的特别好,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喻辰宿一被安慰,就没出息哭了起来,金豆豆不停地往下掉,哑着嗓子哭哭啼啼:“自从遇见你,我就开始交好运,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顺利起来了……”
哪里是因为遇见我,明明是因为你自己努力摆脱了这个畸形的家。
雪落秋的手指逐渐被濡湿,他叹了口气,微微踮起脚尖,吻去那还在不断流出的泪珠,安慰到:“以后我都会陪着你。”
喻辰宿用力握着他的手腕,用下巴蹭他的鼻尖,呜咽着说到:“秋秋,我知道我很多地方都不够好,你不要嫌弃我……”
空气中充斥着喻辰宿信息素的味道,但这时的橙花味儿已经失去了酸甜的味道,只余本该是后劲的苦涩。
“你很坚强。”雪落秋吻过他硬挺的鼻梁,轻轻啃咬了他微微上翘的上唇一下,补充到:“你是我见过最棒的人。”
雪落秋为了转移他的注意里,抱着他在狭小的房间里转了几圈,拉开他的抽屉让他给自己介绍这都是什么。
喻辰宿的眼泪终于在自己絮絮叨叨的解说中止住了。
二人从雪落秋家的小行星上回来以后,喻辰宿抽了个周末带雪落秋来见自己的父亲,可偏偏今天杜予禾不在家,两人扑了个空,喻辰宿就带雪落秋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望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干脆把自己知道的全部交了底。
雪落秋之前也多少猜到了喻辰宿的家庭状况不太好,但没想到会是这么复杂的情况,甚至还牵连到了军部高层……但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他弱于普通alpha的精神力,他挥之不去的自卑感,还有他偶尔表现出的对于自己信息素的恐惧和厌恶……
同时,雪落秋也非常担忧。在这样境况下成长起来的喻辰宿,非但没有心理扭曲出现问题,反而还表现的非常乐观。
一般来说,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只有两种——一是他真的没受到影响,二是他已经伪装得非常自然了。直觉告诉雪落秋,喻辰宿是第二种。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想帮他,就非常困难了啊。
两个人在喻辰宿的房里坐了一个多小时还没见杜予禾回来,喻辰宿有点不高兴。他明明提前发过消息通知父亲了,现在这样,明显是他不想见到自己,刻意避开了自己回来的时间。
他打了个电话给父亲,但那边一直无人接听,他又等了十多分钟,最终站起了身,带着雪落秋离
开了。
却没想到在小区门口遇到了拎着公文包的杜予禾。
其实一开始喻辰宿都没认出杜予禾来,毕竟他已经快六年没有回过家了,父亲苍老得很快,如果不是对方先喊了他一声,可能他就要当这是个陌生人了。
他停住步子,有些局促地垂着头,低低地喊了句爸。
杜予禾站在离他五六米外的地方,一手拎着鼓鼓囊囊的公文包,一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仔细端详着面前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的人生污点,声音恢复了平静:“这就走了?”
喻辰宿抬眼看了他几秒,仿佛害怕与他相认一般又低下了头,小声嗯了句。
“男朋友?”杜予禾打量了雪落秋几眼,表情并没有松动,甚至看不出变化。
雪落秋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个被恋人称为绅士的男人。
喻辰宿绞紧了他与雪落秋缠在一起的手指,终于鼓起勇气同父亲对上视线,声音不大,却能让对方听清:“我们结婚了。”
听到这句话,身为父亲的男人依然没什么表示,只是看起来非常敷衍地点了点头,到了声再见,转身离开了。
喻辰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补了句再见。
杜予禾回到昏暗的家中却没有开灯,只寻着顶窗透进来的一点光线,在泛着淡淡漆光的餐桌上放下快要撑破的公文包,费力地捶了捶自己僵硬的腰,闻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一丝丝橙花味儿,拉开了公文包的拉链。
里面放着几张皱皱巴巴的教案,几袋超市里买回来的新鲜蔬菜,还有两罐玻璃瓶装的糖水罐头。
此时的喻辰宿正开着车,驶离这个他很久都不会再来的地方。
雪落秋坐在副驾上列着等下去超市要买的物品的清单。
喻辰宿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望了逐渐远去的残旧小区楼一眼,对低着头的雪落秋说:“买瓶罐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