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辰宿以为,前辈的病症被治好之后,自己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秋医生了。毕竟他们之间真的再也没有可以交集的地方了。
可一想到以后自己再也没有借口给雪落秋发消息打电话,然后联系就会慢慢减少,直到最后完全消失,自己的名字也会变成雪落秋通讯器联系列表中沉在角落里再无人问津的三个字时,喻辰宿心里就难受得厉害。
可还没等他难受完,事情就出现了新的转机。
那天他照常巡逻,心里惦记着后天就是最后一次治疗,他得在这之前捣鼓出点动静来,让秋医生记住他。
结果就遇上了事。
诊所背后那条街里酒吧很多,经常有人喝多了聚众闹事,甚至这一片的民警干脆就在街头街尾各安插了一个驻警点,一旦里面有动静,两边同时出动,可以把闹事的小混混一个不落地全部逮回去教育。
这次的动静有点大,喻辰宿在诊所那边就听到了枪声,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民警放的威慑枪,结果没多久枪声就响成了一片。
他联系完同事,徒手翻了四层高的商业楼,踩着屋顶脚下生风,迅速赶到了现场。
枪声已经停了,民警正在和里面持枪拖着人质的犯罪嫌疑人谈判。
他掏出身份卡来和民警的领队对接,但对方似乎嫌弃他是个刚工作不到半年的刑警,不相信他的能力,拒绝让他进入酒吧。
无论喻辰宿怎么解释对方都不再理会他,直到自己的队长到场,他才跟着一起进了那家昏暗的酒吧。
里面的桌子椅子翻倒着,玻璃碎了一地,酒精和血液的味道掺杂在一起,刺鼻又恶心。
吧台那边已经倒了两个人,不知是嫌疑人还是顾客,另外两个嫌疑人人手一名人质,正蹲在吧台后头喊话,警惕地连头都不冒。
喻辰宿通过刚才听到的枪声迅速判断出了枪型,同时也估计出嫌疑人手里的子弹应该所剩无几,他把自己大胆的计划报给了队长。
队长却早有了自己的判断,迅速下令,分派人手。
喻辰宿被分到酒吧的后门蹲守,以防嫌疑人逃走。
他有点失魂落魄的,一来是先遭受到了同为警察的民警同志的不信任,二来是自己的计划没有被采纳,还被派到了最无关紧要的地方。
他心理落差实在很大。
别在衣领下的通讯器里传来队长迅速而果决的命令声,随后屋前又是几下垂死挣扎的枪声,再然后就是前辈们大口喘着气的汇报声:“一号嫌疑人已抓获!一号人质安全!”“二号嫌疑人已抓获!二号人质腿部受伤!请求医疗人员支援!”
喻辰宿有些垂头丧气地捏起领子按下通讯键,转身准备离开,“后门安全,没有情况……”
身后紧锁的防盗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两名男性嫌疑人架着一名披头散发的女性冲了出来,用枪指住了喻辰宿的后背。其中一人喊到:“把手举起来!”
喻辰宿背对着他们缓缓举起了双手。
他没有汇报完毕,这个距离,队长应该能听到嫌疑人的声音,这里离前面并不远,而且还有前辈正在搜查,不出意外,五分钟内他们就会出现在这儿,那么自己的任务就是拖住这两个人五分钟……
两名嫌疑犯身后是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他们手里还有一名哭哑了嗓子神志不清的女人质,想要同时逃离有点困难,何况身前还站着一名警察。
“这可是刑警,和那些只会放枪吓唬人的草包民警不一样。”
实习期在派出所度过的喻辰宿听到其中一人嘀咕了一句,心想真打起来谁草包还不一定呢,那些个民警简直个个生猛赛老虎,要不是上面有规定,他们刑警都可以直接取缔了。
他听见身后传来呼啦呼啦的声音,估摸着是嫌疑人准备逃走,在心里默数三秒,突然暴喝一句站住,同时转身朝嫌疑人扑去。
通讯器传来电波受到干扰的电流声,还有队长有些含糊的指挥声:“先救人质!保护人质安全!小喻原地待命!老张从后面绕!”
喻辰宿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嫌疑人面前,这会儿已经顾不上抗不抗命了,先把人质救出来再说。
嫌疑人可能没想到这个警察这么猛,人冲到面前的时候都已经傻了,尤其是拖着人质的那个已经进了窄道,枪对着地面乱射两下,被喻辰宿一脚踹进了窄道深处,同时也被喻辰宿劈手抢走了女人质。
喻辰宿一把把已经吓昏过去的女人质甩到肩上,打算收拾还在外面即将落荒而逃的另一名嫌疑人,却被背后袭来的巨大冲击力掀翻在地,同时,女人质一声闷哼,他背后一热。
他不知道人质哪里中了枪,只能先把她放下,去拖已经爬上房顶的另一名嫌疑人的腿,但没想到对方手里还藏着把匕首,从房顶滑落的时候狠狠扎向了他。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这种时候哪怕是拥有敏锐判断力的alpha也来不及反应,更何况喻辰宿还不是个合格的alpha——从各种意义上来说——所以他只来得及抬起手臂
去挡了一下。
皮肉被划开的声音格外明显,他说不清那像什么,或许那什么都不像,它就只是皮肉破开的声音而已。
疼痛感已经顺着那条狰狞的伤口直蹿大脑,喻辰宿倒吸了一口气,踢开嫌疑人手边的匕首,将人踹晕,倚着故意造旧让墙皮脱落的墙壁缓缓蹲下。
他看见不远处的人质身下蔓延开了一大滩血,心想这可怎么办,人质要是死了,他是不是也得坐牢。
自己脚下也蜿蜿蜒蜒淌出一条红色的小溪,鲜血拼命从捂不住的伤口里冲出来,顺着手指连成线地砸在地上。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他熟悉的味道,朦胧中,他仿佛看见母亲朝他张开了双臂,而蹒跚学步的他额角还粘着未干的血迹,明明走不稳,却拼命地朝着母亲奔去。
还没学会走,就想跑起来吗?近在咫尺的女人动了动嘴唇,吐出讽刺的一句,随后笑容变得狰狞起来。
眼前的画面渐渐远去,周遭变得安静,却也只剩下黑暗。喻辰宿感觉自己不断往下坠,仿佛这里没有底。
上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母亲得知他分化成了alpha却体能不合格之后,将他锁在房间里暴打了一顿的时候。
那时他浑身都是血,小兽一般瑟缩在硬邦邦的床上,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掉了。
记忆里橙花的味道非常浓烈,以至于他后来每次闻见自己那和母亲不差半分的信息素的味道时,都会想起那一次被虐待的经历。
就像是一根插在心上的针,无论他怎么掩盖,无论过去多少年,只要他碰到了那根针,他就会痛的死去活来。
可他坠落着坠落着,忽然不甘心起来。
他想起那天夹杂在翻飞的尘土和飘落的雪粒间、那股若有若无的冷香。那个时候他只觉得这个味道很好闻,却一直想不起这是什么味道,可他现在知道了。
眼前的黑暗猛地后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大片灰色松林。天空中正在飘雪,每一棵挺拔的松树都或多或少地承接了一些白色,点缀在浅灰色之间,映着背后望不尽的昏暗天空。
雪怎么会落在秋天呢,他无奈地笑着问自己。
可是,如果是神明要雪落在秋天呢。
等喻辰宿回到现实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同期毕业的同学林晨早坐在病床边守着他,嘴里一直咔嚓咔嚓咬着什么,声音大到能把喻辰宿从梦里吵醒。
右臂剧痛,喻辰宿低头,只看到了裹在上面的层层纱布。
林晨早见他醒了,把嘴里的苹果咽了下去,叽叽喳喳地给他讲他昏过去以后的事:“哇你是不知道,我们赶到的时候你还强撑着,手上那个口子,从肩膀划拉到手腕啊我的天,皮开肉绽的,把队长都吓傻了,赶紧叫救护车来把你拉走……你知道你缝了几针吗?”
喻辰宿本想摇摇头,可他一偏头就牵扯到肩上的伤,疼得呲牙咧嘴。
林晨早惊呼着祖宗别动,用手比划了个数字给他。
在知道被自己救下的女人质只是被打中了腿,现在已经安然无恙了之后,喻辰宿才稍稍松了口气下来。
幸好只是打中了腿,而不是什么其他部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