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他跟,几年前如此,几年后还是如此,室外是难得的晴朗白日,长谷川跟随者甘露寺的脚步爬上计程车,车窗外建筑物飞驰而过,明明车上的乘客有两人,目的地却只有一个。
“昨晚没能抱着你睡……”长谷川把声音压得极低,刚好是只有甘露寺一个人能听得清的程度。“……有点想你。”
“都是快四十岁的大叔了,还撒娇,嗯?”
长谷川委屈的辩解道:“我才十四岁。”
“好好,那就十四岁。”甘露寺在狭小的座位上勉强舒展开身体。“让我睡一会,到家的时候叫我。”
“嗯。”
柔软温暖的种子被好好的种在胸口,沉甸甸的带着热乎乎的分量,长谷川伸手去触。
入手的是一大把暖和的毛发。
胸口盘着的是一只白色的狐狸,长谷川顺了顺狐狸尾巴上的毛,整个人似乎还泡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梦境里,梦境里似乎是另外一个岁月静好的世界,阴阳师和狐妖都分别被赋予了另外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身份,然后命中注定般的相遇。
狐狸不满的甩了甩尾巴甩开长谷川的手,趴在长谷川胸口抻了一个长长的懒腰,长谷川安静的注视着狐狸的动作,一直到狐狸忍受不了漫长的视奸直接从长谷川脸上踩过去跳到地上为止。
长谷川揉揉被肉球踩过的鼻梁,从花牌中召唤出被封印的早点,狐狸说什么也不肯变回人形不肯吃早饭,还是长谷川一只手掐住狐狸的两只前爪,把整只狐狸锁在身体里硬塞给它吃了点东西,之后才迟迟把一系列生活用品重新封印回牌里。
“甘露寺桑,上来。”长谷川半蹲下,让甘露寺跳到自己肩上趴好。“我要解封印了哦?外面很冷哦?”
小狐狸啾了声,声音很轻。
冷风夹着细碎雪花呼呼灌进山洞,长谷川重新走进雪里,仰头望向那个似乎遥不可及的山顶。
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april
从新干线上下来的时候还是两个男人并肩而行,结果穿过一个拐角后便只剩下穿西装的男人一个人,拖着不大的行李箱,似乎在笑着低声自言自语的样子,引得同路的学生妹下意识的瞟了这个西装男一眼,目光恰好和男人对上,男人微怔,然后礼貌的对学生妹点了点头,转身走开。
男人有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学
生妹这样想。
“……被学生妹看到啦。”转过身后长谷川低声道。“甘露寺桑再懒下去会变成一只胖子的。”
“要你管。”
“可是很沉呀。”长谷川装作委屈的抽抽鼻子。
趴在长谷川肩膀上的狐狸甩甩尾巴,用力伸了伸前爪。
不是所有人类都可以看到妖类,又或者说只有阴阳师才拥有这种特别的眼睛。上新干线之前长谷川建议甘露寺化为人形跟在自己身边,毕竟妖类虽然不会被人类看到但是还是会被触碰到。甘露寺不情不愿的化作人形,却又说什么不愿意换下那套棕色的武士服。
……不换就不换吧,反正他有办法蒙蔽其他人的眼睛。
结果刚出车站甘露寺便化回原形跳上长谷川的肩膀,还差点被同路的学生妹看到。长谷川相信甘露寺不是那种不够谨慎的妖,他既然会这样做那一定有他这样做的原因,甘露寺没说,长谷川便也没多问,用余光偷瞄肩膀上的白毛儿小狐狸。
“……先说好哦,在路上没关系,一会儿必须变成人形和我一起进酒店,好不好?”
“知道了知道了。”狐狸不耐烦的扯了扯长谷川的头发。
“痛……”
小狐狸索性拽着长谷川的头发爬上长谷川的头顶,尾巴一扫一扫的挡住长谷川的视线,长谷川伸手捉,尾巴尖却总在指缝中溜走。
虽然周围并没有人看过来,但是显然已经散发出‘这人蛇精病’的气场。
“……”
好丢人,不,你们听我解释!
长谷川的内心咆哮着,然而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头顶着沉沉的小动物,拖着行李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向酒店的方向走去。
嗯……走去。
甘露寺似乎对人群密集的地方本能的反感,长谷川索性放弃叫计程车这个选项,徒步带着小狐狸走向酒店。刚下新干线的时候正值落日,到酒店的距离也不是很远,路上长谷川认真的在地图上搜索着什么。
“我们赶上了!甘露寺桑甘露寺桑,虽然是晚樱,但是好歹也是樱花啦,还好之前那个姑娘没困我们太久……”
不知道小狐狸有没有认真听,长谷川也不甚在意,只是在毛绒尾巴完全挡住视线时伸手把尾巴拨开些许。
一直走到华灯初上,远方终于见到了酒店的影子。旁边就是树丛,长谷川站住脚,狐狸很快跳下来在树后转了一圈儿,再出来的时候是个男人,面上冷冷淡淡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走吧。”长谷川眯着眼睛笑,抬手去捉甘露寺的手腕要扯着他一起走……没捉住,甘露寺自顾自的走在前面。
盯着对方一晃一晃的武士服下摆,长谷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似乎这种微妙的感觉只是错觉。
注意到长谷川没有跟上来,甘露寺停下脚步转头看,半暗的天色下,长谷川仔细的审视对方的眉眼,这个人的样貌与几年之前第一次——
“长谷川君,我饿了。”
思路被打断,长谷川立刻回神。
“十分钟,还有十分钟就到了。”
木屐敲在地上的声音催眠无比,拐过最后一个路口,目的地近在眼前。
所有的阴阳师都拥有正式的国民身份,长谷川把预定房间的房卡领到手,带着甘露寺坐电梯上楼。
“要是能带宠物入住的话,”开门之前长谷川低声说。“我就把你装进笼子里,这样就不用我订双人床……”
“……双人床?!”
“是啊。”长谷川把房卡丢进卡槽,屋子里瞬间通亮,中间的双人床无比醒目。“真没办法,只能委屈甘露寺大人和我挤一张床了。”
甘露寺瞪过来,长谷川一脸无辜的瞅回去,幸灾乐祸的听到对方的磨牙声。
“不要这个表情嘛……在外面住的时候不是一直睡在一起嘛……”
“……”
甘露寺一脸悲壮的脸朝下扑在床上不动了。
妖类有妖类的生活方式,不能指望他像人类一样整理收拾行李,何况长谷川的大部分行李都封印在花牌里,行李箱里只有少许零食和……两件浴衣。
把浴衣扯出来丢到床上,长谷川整个人跟着浴衣一起半压在甘露寺身上。
“沉……”甘露寺软绵绵的试图把长谷川推开。
长谷川不依不饶的贴回去搂住甘露寺的背。“……呐,我一直很好奇……你化形的样子从来都不让我看……”长谷川的声音极小,一字一句几乎是贴着甘露寺的耳朵挤出来。“你是怎么做到变回人形立刻穿上衣服的,嗯?”
啊啊,超好奇,为什么妖类化成人形的时候总会穿着衣服?如果换一件衣服之后再化成妖形难道会改变毛色?又或者不穿衣服化回原形会不会变成秃毛狐狸?
甘露寺:“……”
也许是因为长谷川的眼里闪烁着求知欲的光芒,甘露寺的脸色黑得像锅底,无论怎么看都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别气别气。”长谷川立刻顺毛。“我只是好奇嘛……”
甘露寺闭了闭眼睛,道:“你会看到我穿着衣服是因为我用幻术让你看到我穿着衣服,而实际上……”
“实际上甘露寺桑是光着的?真的假的?”说着长谷川用力抚摸手中布料的质感。“嗯……还是穿着东西的手感啊……”
甘露寺:“……”
这回甘露寺是真炸毛了,长谷川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钟就被沉甸甸热乎乎的大型毛绒动物压在了身下,狐狸还是那只狐狸,只是体型要硕大许多,接近三百斤的重量结结实实的压在长谷川身上,对方身上的杀气几乎要冲破天花板。
糟糕,有点玩脱了。
“甘露寺桑不是饿了嘛……”长谷川艰难的吸气,安抚性的亲了亲按在自己头边的爪子。“吃饭吧吃饭……我这就闭上眼睛,我不看你变回人形……”
说着闭上眼,身体上的重量一瞬间减轻,再睁开眼那个人已经从自己身上爬了下去,好整以暇的坐在桌边等待投食。
“……”
好吧。
依旧是从花牌中召唤出食物,吃过饭后又钻进浴室留甘露寺一个人在卧室里穿浴衣,直到甘露寺来敲门才出去。
酒店的室内温泉有很多个池子,长谷川直接跳下水,然后转头对甘露寺伸出手。
狐狸似乎并不怕水,但是这只叫做甘露寺的不一样,之前提议要带他来泡温泉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样子,但是从脱掉浴衣开始他似乎一直处于一种抵触的状态……呃,多半是妖类随性惯了,这还是第一次来这种有很多人类存在的地方。
“下来嘛……别怕。”长谷川一脸期待的看着甘露寺,心想如果这个时候他小鸟依人的飞扑到自己怀里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景象。
甘露寺:“……”
长谷川知道自己无论想什么都会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这家伙又是个敏感的狐狸,看起来似乎已经把自己刚刚所有的脑补都看了个通透……证据是甘露寺转身就走。
长谷川踉踉跄跄的出水,抓着毛巾亦步亦趋的跟在甘露寺身后,看他挑了个有竹屏风隔断的无人池子,这才重新开口。
“……是甘露寺桑才这么大……还是狐狸都这么大?”眼神在他的下半身上扫来扫去,立刻被泼一脸水。“别泼我啦……”
讨好的坐到对方旁边,长谷川伸手指摸了摸对方明显的喉结,换得甘露寺不带感情的看过来。
“甘露寺桑也说点什么吧……甘露寺桑的声音好听。”
“你想听我说什么?”
“甘露寺桑……总是不常说话呢,只有在幻境里才多说一点,在现实里总是我一个人喋喋不休个不停……要是不喜欢说人类语言的话,甘露寺桑教我狐语也行,我会认真学的。”
甘露寺噗的笑出声,湿漉漉的手揉了揉长谷川的头。
“我看你一个人自言自语得挺开心。”
被揉头的感觉像是被当成了小孩子,长谷川很不满,可是一想到面前这只老妖精不知道已经活过了几百年,而自己还不到三十岁,也许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小孩子也说不定。
“甘露寺桑说什么都好,说什么我都想听……说说那个吧,甘露寺桑……甘露寺桑为什么会成为妖呢……”
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完全湮没在一片水声之中。
不过甘露寺显然把这一整句话都听完整了的样子。
“你真的很想知道?”
“……等等,不是现在,一会儿再告诉我。”长谷川笑笑,在他光滑赤裸的肩上色眯眯的摸了把。
甘露寺:“……”
也许是身为狐妖的原因,甘露寺的骨架要比长谷川小一大圈,而且很瘦,胸口也没有多少肌肉,锁骨下一条条肋骨都看得分明。长谷川顺着肋骨之间的缝隙摸过去,在对方明显的胸骨上顿了顿。
“叫你不吃饭,每天都要我求着你硬塞给你你才吃……等等。”长谷川突然意识到什么。“……莫非甘露寺桑是吃人为生的?所以到人多的地方会感觉到不舒服?”
甘露寺哭笑不得的拍开长谷川的爪子。“我又不是怨鬼,为什么要吃人。”
长谷川不太相信,但是看他说得那么郑重的样子只好哦了声。
回到房间里时还不是很晚,还没有过赏夜樱的时间,长谷川自己脱了个精光,把小狐狸拽过来塞怀里抱好盖上被子,小狐狸在怀里扭来扭去。
“睡三个小时,三个小时之后大概就没人了,我们再去看夜樱。”长谷川整张脸在狐狸背后用力蹭了蹭。“嗯嗯,晚安。”
小狐狸吭哧啃了长谷川的手指一口。
“还是那个幻境吧,我就喜欢那个幻境。”
长谷川呼哧呼哧赶到录音室时时间刚刚好,录音室里每一个staff都在做着自己的准备工作,监督正戴着耳机,手指随着音乐在桌子上打拍子。
“抱歉抱歉,时间上稍微有点紧……”
“没关系。”监督礼貌的笑笑。“没有迟到,长谷川桑请尽快调整状态。”
上午是采访与写真拍摄,然后去唱片公司录歌,紧接着上新干线坐到c市,参加傍晚的见面会彩排,今天整整一天都是和声优本行没什么关系的工作,却又不得不做。
四月的气温还处于舒适的程度范围内,长谷川一路跑上楼来感觉稍微有些热。
“那个……监督桑手里有没有半成品?我先听一下半成品可以吗?”
“哦好的。”监督把另一个耳机拿起来递给长谷川。“从头开始听一遍吧。”
耳机中流淌的是皮影戏的新曲,调子这几天听过上百遍,也在家里对照着歌词唱过很多遍,但是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半成品。
说是半成品,是因为这首歌属于甘露寺的部分都已经录完并剪辑填塞完毕,现在只剩下长谷川的部分,而长谷川现在进入到这个房间里的目的便是把这首歌的另一半补完。
这些年自家前辈的唱功越来越好越来越纯熟,长谷川闭上眼,专心的听着对方圆润的咬字,低声把这首歌属于自己的part唱完。
两个人一起唱出来的才是一首完整的歌,如果他不唱,那么另外一半便会永远的空着,直到他过来把它补完。
“可以开始了吗?”
长谷川微怔,然后摘下耳机,拿起自己的歌词本,给staff鞠躬请多关照,走进中间那个小房间之中。
前奏喷薄而出,钻进耳朵又钻进脑子里,长谷川索性闭上眼,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接受乐曲的洗礼,第一句是两个人的合唱,歌词下意识地张口即来。
这只是最开始的试音,长谷川索性选择了最随性的唱法……又或者说皮影戏碟里所有的曲目都是为这两位主持人量身定做,怎样唱着舒服便怎样来,抛弃所有在老师那里学到的技巧,纯粹的沉浸在音乐里。灵魂还浮在表层,身体则沉沉跌入海底,长谷川闭上眼,张开嘴巴,耳机里有乐曲,有那个人的声音,而自己要做的只是在那个人停下的时候把下一句歌词继续下去。
闭上眼睛的时候长谷川甚至能感受到在这个狭小房间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不是监督,不是staff,而是自己最亲密的同伴,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那个人就坐在外面可以暂时休憩片刻的沙发上,也许戴着连着pad的耳机,也许戴着监督旁边的耳机,那个人微笑着,脑袋随着节奏一点一点,如果睁开眼推开门,那个人就会抬起头认真的看过来,一双眼在昏暗的灯光下晶晶亮,又安静又温柔,也许那个人还会——
对,如果自己发挥得很好,那个人便会吐槽,如果自己发挥得并不尽如人意,那个人便会好言安慰。那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强烈的独属于那个人的特别气息。
还记得那一次,全组收工的时候,长谷川钻出来,继续兴致勃勃的大声唱着,监督笑着拍了拍长谷川的背,长谷川特意拔了个高音,惹得后面相熟的女staff笑得花枝乱颤。长谷川强硬的按下自己的高tension,低头收拾包,然后不知怎的突然抬起头,与那个人目光相触,在对方的眼里看到再明显不过的温柔笑意,虽然那个人还在不停的嘟嘟囔囔着什么‘不想让长谷川君先唱’‘长谷川君总是会在奇怪的地方跑调’‘听长谷川君唱歌会影响心情’之类的抱怨的话,可是他还是会和他一起,他愿意和他一起,明明他可以提前先走,却还是要等待他收录完毕与他一起回去。
再后来,两个人在一起之后,两个人分别的工作都变得越来越忙碌,收录歌曲的日程也不再会排到一起,长谷川却总是在进行皮影戏曲目的录音时感受到那个人的存在,似乎只要推开身后的这道门,便能看到那个人或坐或站的存在于门的另一面。
最后一句也唱完,长谷川喘了口气,在耳机里听到监督的指示。
长谷川自认为自己的努力对得起自己的工钱,在耳机里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时却总是会走神,但是这并不会耽误工作,似乎皮影戏的一切都已经融入骨髓里,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都只是下意识的行为,长谷川把歌词放到一边,单手捂住心脏,另一只手按住耳机,某一瞬间监督所要求重新开始的那句歌词几乎是从灵魂中呐喊出来。长谷川从来不会担心合唱的部分会不会唱得不够齐,因为那种事情几乎从来没有发生过,长谷川需要担心的只有在那个人听到成品之后如果又摆出那副嫌弃的表情来,自己哄他的时候会不会想不出什么新花样。
……
收到监督ok的指示的时候长谷川终于长出一口气,摘下耳机推开门,这才发现自己的肚子饿得咕咕叫,而刚才似乎完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托长谷川桑的福,今天结束得很早啊。”监督对长谷川比了个拇指。“长谷川桑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什么的?”
“嗯……稍微……”长谷川笑着把背包收拾好背在背上。“接下来还有彩排,真的很抱歉……”
“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长谷川桑还真是敬业呢。”
又寒暄几句后长谷川立刻冲下楼跳上助理的车,时间还有些许,长谷川在车上草草吞掉几块面包填饱肚子,再之后坐上前往隔壁c市的新干线。日程表上这一段时间是19:00——,后面没有属于结束时间的数字,这是个talk与唱歌对半分的见面会,长谷川不是主役并且日程太紧便没有参加前一天的彩排,明天晚上便是正式的event,长谷川必须在今天之前赶到现场。
倒也并不困难,长谷川到会场的时候刚好是下午六点五十,还没有正式开始,在后台换成简单的衣服后溜进前场,会场里似乎还散发着两点那场event的余温。
……嗯……就是不知道几点钟才能歇下啊。
甘露寺就坐在舞台的边缘上正和下面坐着的摄影师聊天,长谷川偷偷摸过去,还没接近到三十米之内便被甘露寺发现,稍微转了转身,只留给长谷川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摄影师咧着嘴笑,长谷川也低头笑,乐呵呵的蹭过去打招呼。
“晚上好,甘露寺桑。”
“呀。”甘露寺的眼神在长谷川身上只停留了不到一秒,立刻继续和摄影师聊天,只是右手拍了拍旁边示意长谷川过来坐。
这回是摄影师笑着摆摆手找借口离开,甘露寺这才不情不愿的把目光转回到长谷川身上上下打量,一脸‘你谁啊’的表情。长谷川心中一动,直视甘露寺的双眼,然后了然的点点头。
甘露寺不会无缘无故的表现出这种明显的情绪,会让他表现出这样的举动只会有一个原因。
这个event会被制作成dvd,也会有一部分后台的小彩蛋,长谷川笃定自己身后一定有一台摄像机,并且话筒在十几秒之后便会递到两个人面前,自家前辈刚刚所做的只是为彩蛋添加一些笑点。
几分钟后彩排正式开始,长谷川还缠着甘露寺要他给自己讲注意事项,结果被甘露寺低调的踩了脚。
哦对对对,应该把舞台留给主角才行,自己与甘露寺不过是这其中的陪衬品。
于是长谷川立刻闭上嘴巴乖乖当幕布……结果又被甘露寺瞪了。
呜呜,到底要我怎么样嘛。
站在镜头前的甘露寺与离开镜头后的甘露寺判若两人,长谷川很早以前便注意到这一点,又或者说自己也是一样,只不过没有自家前辈两极分化得那么明显。甘露寺的tension在彩排上只是公式化的‘被提高’,长谷川打量了他一会儿,决定在麦克风off的情况下给甘露寺讲今天早上拍平面时想到的猎奇的梗。
自家前辈努力憋笑的样子很可爱,憋笑过后又装正经的样子更可爱,长谷川继续巴拉巴拉旁若无人的低声给他讲,一直到音响突然发出巨响。
音乐声吵得所有人都捂上耳朵,长谷川也不例外,照射着舞台的灯光又刺眼又恍惚,整个世界缓慢扭曲,色调杂糅在一起,长谷川张开嘴,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来,身体也变得沉重,鼻尖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扫过,长谷川用力打了个喷嚏。
然后长谷川便醒了,手机的闹铃还在响,在极深的夜里显得稍微有些吵。
狐狸从长谷川身上蹦下去,肉球戳戳戳关掉闹铃,又跳上窗台转头盯着长谷川看,皮毛在夜色下被镀上一层银蓝色的光辉。
长谷川爬下床去洗脸,揉揉鼻子,还是觉得痒,模糊地意识到刚刚叫醒自己的并不是闹钟而是小狐狸的毛发。
“甘露寺桑。”长谷川在水声中叫道。“刚刚你是在用尾巴搔我的鼻子的吧?对吧?”
狐狸不说话,背对着室内,毛茸茸的尾巴在窗口摇啊摇。
长谷川很快擦干脸进屋,笑着去捞那只不坦率的小狐狸,小狐狸轻飘飘蹲回他专用的位置。长谷川不再强迫他承认刚刚的恶作剧,趁着天色刚刚好,从窗口一跃而出。
身体腾空,长谷川掏出花牌迅速结印,地上属于自己的影子瞬间消失。长谷川又把花牌不断向前掷出,每一跃都恰好踏在花牌上,借着力道安全落地。
从正门出去的话要绕很大一圈才能到这边来,况且这边才是到达夜樱那边最近的路线,现在是午夜一时,小狐狸又不愿意变成人形走在路上,夜樱那边也早过了观赏时间,靠阴阳师的力量抹去行迹一路翻墙过去绝对是最快的办法。
公园中有一条河,两岸种着开得极其灿烂荼蘼的晚樱,中间只有一座桥相连。长谷川把隐身的禁制下在桥周围,又从花牌中召唤出前阵子买的一大片缝在一起的狐裘铺在桥正中间的地面上。
甘露寺:“……”
长谷川一脸期待的看着小狐狸,结果小狐狸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踩在狐裘上的脚步也无比自如。
……长谷川很失望。
水声并不大,公园中原本用于赏夜樱的通亮灯光早已在两个小时之前关闭,长谷川躺在狐裘上闭上眼,把身体完完全全的放松。有阴阳师血脉的人本身五感便比常人敏锐,长谷川甚至能听清花瓣被风从树枝上摘下的声音。
却唯独听不清小狐狸呼吸的声音。
刚开始的时候长谷川还常常被他吓到以为他死了,后来虽然已经能够开始习惯听不到这只小东西的呼吸声,但还是养成了不抱着它睡便不安心的习惯。
……因为这只狐妖是比长谷川景光这个阴阳师要强大得多的存在。
又或者说是比他活得久得多的存在。
狐主幻,所以他可以随心所欲的营造出各种各样的幻境,从某一次小狐狸侵入长谷川的梦中时长谷川立刻开始肆无忌惮的使用甘露寺的能力,一次又一次的按照自己的独断与偏见让小狐狸营造出两个人同时的梦境,在里面生活得如鱼得水,然后在时间恰好的时候醒来。
也就是阴阳师,可以在那极平和极甜美的梦中享受却又不沉迷,把害人的妖术硬生生扭曲成玩乐的工具。在幻境中,各种正面负面的情绪便是狐妖的食粮,被他吃过几次后长谷川便以饲主自居……呃,不过他好像不太喜欢这个自称,于是长谷川从来都没有这样叫过。
小狐狸抖抖耳朵,长谷川顺着甘露寺的目光看过去,对岸树下月极浅风极淡,荼蘼晚樱纷纷扬扬在空中飘零。
违和感在一瞬间席卷长谷川全身,长谷川下意识的挡住狐狸的视线,把它揪过来坐在自己胸口直视它的双眼。
“变回人形好不好?”长谷川哄道。“我想看你变成人形的样子。”
狐狸点点头,爪子盖在长谷川的眼睛上,长谷川闭着眼,感觉到那毛茸茸的爪子逐渐变成一双暖和的、骨节分明的手指,身上的重量也逐渐变沉,长谷川摘掉盖住眼睛的手,认真的凝视这个正骑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甘露寺还是穿着那套棕色的武士服,腰带系得不紧,从长谷川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对方一大片白花花的胸口。
“为什么不喜欢樱花?甘露寺桑,你为什么不喜欢?”
没错,违和感就在这里,他虽然兴致勃勃的要来看,但是当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表现出来的却是不那么强烈的抵触感。
“我没……”甘露寺避开长谷川的目光,长谷川却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强迫他直视自己。“……长谷川君呢,长谷川君又为什么会喜欢这种荼蘼的东西?”
长谷川专注的看着他茶色的瞳,那双眼和人类的还是有着微妙的不同,里面没有庸俗世人的那些烟火气,干净得甚至不像活物。
太近了,这个距离太近了,长谷川呼吸到的满满都是对方的吐息,里面还带着属于对方的味道。
“我啊……”长谷川低声道。“我喜欢漂亮的,和和美美的东西,甘露寺桑不喜欢刹那,那么我们就在这一个刹那结束之前离开,甘露寺桑不喜欢结局,那么我们就刚好在happyen> 声音越来越低,唇上贴着对方同样温暖干燥的唇,长谷川眯着眼,用自己的唇蹭过对方每一条细小的唇纹,呼吸与呼吸交错,明明是自己把对方扣在自己怀里,却莫名有种两个人已经融为一体的错觉,明明只是很清淡的,唇与唇相贴的吻,却让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感觉到莫名的愉悦感。
身下是狐裘还是什么别的东西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长谷川稍稍退后些许,又着魔似的重新契合,四月的晚风微凉又带着舒适感,长谷川平躺着,差点溺死在这场亦真亦幻的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