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问赶到叶存真身边的时候,叶存真已经奄奄一息。
其实在泉州中了玄鹤的百鬼噬心掌时,叶存真的心肺就已经遭受了不可逆的重创,之所以能够一直活到现在,是因为谢问上次花了整整一个昼夜的时间用内力为他治疗,才好歹稳住了他的心脉,否则叶存真恐怕早已一命呜呼。
而这一次,叶存真的情况更为严重,带着灼烧痕迹的黑色掌痕从胸口扩散到了全身,脉象弱到几不可闻,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即便如此,意识不清的叶存真仍然时不时地叫着成渊的名字,似乎死撑着一口气也要等到成渊回来。
谢问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继续用内力为叶存真续命。
在浅月的安排下,谢问等人住进了江州城郊的一栋旧宅中。而这一次的疗伤,谢问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疲惫不堪地走出房间时,三天没有合眼的他脚下一软,险些栽倒在地,还好早已等候在院子中的谢琞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扶住了他。
“谢问,你没事吧?”谢琞扶着晕乎乎的谢问回到房中,让他躺在床上,担心地道,“你饿吗?我已备好了饭菜,要不要热了端上来?”
谢问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我不饿。你让我躺着眯一会儿。我好累……”
谢琞替他拉好被子:“嗯,你好好休息。叶前辈交给我来照顾便是。”
谢问一头栽倒,睡得昏天暗地。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阵诱人的饭菜香味中醒过来,此时天色已经暗了,榻边矮案上放着一些刚热好的饭菜。谢问爬了起来,饿得头晕眼花的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拿起碗筷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不多时,谢琞推门而入,见谢问已经醒来,便端着一盆热水走到他身边。
“慢点吃。瞧你这狼吞虎咽的样儿,又没谁跟你抢。”谢琞嗤笑着白了他一眼。
谢问腮帮子一动一动地抱怨道:“谁叫我三天三夜没吃饭了嘛,对了,我躺了多久?”
“躺了快一天。”谢琞坐在榻边,看着谢问风卷残云,“你知不知道你在梦中都在喊着我要吃猪肘子,我要吃五花肉。”
谢问尴尬地挠挠头:“这都被你听到,太丢人了……”
谢琞忍俊不禁:“你做过的丢人事还少么?现在知道害臊了?”
“怪不得我说这些饭菜怎么这么合我胃口,敢情你一直在偷听我说梦话,然后偷偷做饭给我吃?”
“没办法,我总不能指望林琼吧,他比我还笨手笨脚。”谢琞用热水沾湿了帕子,“脸伸过来,给你擦擦。”
谢问乖乖地把脸伸过去,感受着谢琞轻柔的动作,感叹道:“我这前世到底是修了几辈子的福,竟然能让尊贵的太子殿下亲自为我下厨。”
谢琞噗嗤一声笑了,手中一用力,在他脸颊上狠狠一掐:“脸皮厚得跟城墙似的。你以为我想啊?我是怕你为了救叶前辈累坏了身子。”
谢问吃痛地捂着脸,突然回过神来:“对了,叶前辈现在情况如何?好点了吗?”
谢琞点点头:“我正要过来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叶前辈醒了。精神还挺不错的样子,能下地走动了。”
“真的!?那太好了!”说着谢问也顾不上吃东西,一个翻身下了床,抓住谢琞的手就往外走,“走,我们去看看叶前辈!”
两人来到院中,见叶存真披散着一头灰白的长发,坐在院子的走廊边上,望着院子中一株开满了花的桃花树,若有所思。
“叶前辈,你感觉好些了吗?”谢问缓步上前,悄声问道。
“是你啊。坐。”叶存真头也不回,右手拍了拍身边的走廊,谢问和谢琞便并排在他身边坐下。
“听一心说,你为了救我,花了三天三夜的时间用内功替我疗伤。”叶存真侧头看他,他的脸颊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苍白,而是隐隐泛着红光,看来气色的确不错,“小子,多谢你了。”
“这是晚辈应该做的。”谢问谦逊地答道,“毕竟前辈将真正的七窍玲珑诀传授给了晚辈,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前辈有难,晚辈不能不袖手旁观。”
话音未落,叶存真却抬手截住了他的话头:“别。我还没说过要收你这个徒弟,你别随便拜师。我之所以教你七窍玲珑诀,只是为了遵守与你师尊皇甫轲的约定。我这一辈子,除了成渊,不想再收任何弟子了。”
谢问听到此处,心中一动,低声问道:“叶前辈,您这算是原谅成渊了吗?”
叶存真不禁苦笑:“原不原谅,很重要么?事到如今,真相如何,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缓缓站起身来,走向那株桃花树,一阵微风拂过,落英缤纷,月色之下,叶存真的背影显得既清冷又落寞。
“在醒来之前,我觉得自己做了好长好长的梦,在梦中,我回到了过去,仿佛把自己的人生又完完整整地走了一遍。我出身贫微,小时候被父母卖给了梁国的大祭司当奴隶,我的童年,都是在大祭司的欺凌与玩弄之中长大,我不甘沦为他人玩物,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天分,渐渐博得了大祭司的赏识
,被他收为义子,接着又受封为梁国祭司,得到了《玄蛊经》,可就在我认为自己好不容易熬出了头的时候。梁国却被大虞所灭。其实仔细想想,我对梁国并没有什么感情,厉家父子性情暴虐,昏庸无能,被灭了也是活该。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付出的努力就这么在一夜之间付诸东流。”
谢问:“所以前辈才决定回到中原,修炼玄蛊术谋求复国吗?”
叶存真:“不错。我从小只一门心思地钻研蛊术,除了蛊术,我一无所有。我很害怕失去了蛊术之后,自己会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直到成渊的出现。当时我在华山脚下捡到他的时候,他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饥寒交迫,走投无路,我收留了他,并发现了他的天赋,将蛊术传授于他。那段日子里,我们像家人一样,相依为命。直到现在,每当我痛苦的时候,还是会时不时回想起在潜龙堡中与成渊度过的那些时日。”
听到这里,谢问似乎明白了什么。对于叶存真来说,这个世界对他并不友好,甚至可以说是残酷冷漠的。从小到大生活在这种环境的他,至始至终都在寻找着自己生存的动力和意义。而成渊就是那个在他陷入迷惘的时候,给他带来了新的希望的人。
也许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叶存真忽然猛地咳嗽起来,谢琞赶紧上前扶住了他:“叶前辈,你大病初愈,先别说话了,好好歇着吧。”
“大病初愈?”叶存真自嘲地笑了笑,“你真的觉得我有救么?”
谢琞与谢问闻言都是一愣。
叶存真叹了口气:“我的身体,我自己再清楚不过。今日,或许就是大限将至之时。”
谢问心情越发沉重了:“别这么说,前辈,你不会有事的。”
叶存真拍拍谢问的手:“生死有命,不必难过。我这一路走来,虽然受尽了屈辱,经历了无数背叛与欺骗。但是在人生最后一刻,还能遇上如你们这般有情有义之人,也算是老天待我不薄了。”
刚说完,叶存真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吐出一口血来,这一次他再也站不住,身子颤巍巍地向后一倒。谢琞连忙在身后搀扶住他,坐在桃花树下。叶存真倚靠在谢琞怀中,颤巍巍地伸手入怀,摸出一封信,递给谢问。
“替我……交给他。”
谢问心情沉痛地接过那封信之后,叶存真抬头望向如浓墨一般的夜幕,轻声道,“只可惜,不能亲口对他说……”
清晨,江州城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城门外,一匹骏马一骑绝尘而来,在驿站前停下。成渊翻身下马,风尘仆仆地直奔城郊的旧宅。然而当他踏入院子的那一刻,他所见到的却是闭着双眼安静地躺在谢琞怀中的叶存真。
湿漉漉的花瓣星星点点地落在叶存真的身上、头发上。
成渊眼眶一红,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地走到叶存真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叶存真与成渊,这对有着复杂的爱恨纠葛的师徒,终究还是错过了彼此。
谢问走上前去,将叶存真托付给自己的那封信递给了成渊:“这是叶前辈托我转交给你的。”
成渊木然地抬头,缓缓地接过那封信,拆开一看,不禁手指一抖。
为师错怪你了。
寥寥数字,成渊却看了一遍又一遍。
这么多年的误解、不解和委屈,成渊最终还是等到了这六个字。
雨虽然停了,但天空依旧是暗沉沉的,浓墨一般沉郁的乌云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成渊独自一人伫立在叶存真的墓前,朴素无华的木牌上刚劲有力地刻着几个字:吾师叶存真之墓。墓碑前摆放着一壶清酒,几朵菊花,这是方才谢问、谢琞、为夷、长风来拜祭时留下的。
成渊拿起那一壶酒,打开酒塞,将壶中酒轻轻撒在墓前。
“师父,其实您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叶存真死后,成渊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意识到在自己九岁那年,无意中铸成了大错。
那时候,成渊才刚拜叶存真为师没多久,虽然叶存真收留了他,并将玄蛊经倾囊相授,可是叶存真那喜怒无常的脾气却总是令成渊无所适从。那时候,成渊时常一个人躲在潜龙堡的后山中,日夜苦炼蛊术,只为得到叶存真的一句表扬,一个微笑。
他太急了,恨不得一蹴而就,结果却是适得其反。
那一日,正在后山修炼蛊术的成渊忽然心脉大乱,出现了走火入魔的迹象,他吐出一口黑血,捂着胸口跪在地上。他抬起掌心,见一股黑气正在不停向全身蔓延。
“这是……反噬!?”他两眼一翻,再也支撑不住,就在他快要倒地的那一瞬间,一双手接住了他的身体,成渊抬起头来,在意识断线的最后一瞬间,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再次醒来之时,成渊发现自己正躺在草地上,他抬起手,掌心已经恢复如初。
成渊刚挣扎着坐起身来,一个声音在他背后道:“小子,你年纪轻轻的,到底在练什么邪术?”
成渊一回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