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彧宣的脾气算不得好,秦宅伺候的下人都知道。但他们也知道,在主子生气的时候可以躲得远远的,等池管家把火灭了再回来。
生气而不波及无辜的主子,是个好主子。下人们达成了共识。
面对一瘸一拐走出书房的池管家,下人们又是感激,又是羞愧,忙围上去给他端茶递水,却没人敢问一句里面发生了什么。子规看着那澄冽的茶汤,却感到灌满水的小腹一阵绞痛,无奈挥挥手心领了他们的好意,问道:“太湖石都安置好了吗?”
受了责罚还不忘职责所在,下人们更是感动,一迭声地应了,又引他去后花园看具体的布置。一路行来,移步换景浑然天成,子规满意地点点头,又嘱咐道:“角落里的青苔记得清扫干净,几处容易跌跤的地方要时刻留人,主子们走过的时候勤扶着些,若是摔了碰了哪个,别怪我不留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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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那天,秦念携夫人和一双儿女到了姑苏秦宅。不足五岁的秦青对子规一见如故,长臂猿似的攀着子规的脖颈不肯撒手。小姑娘正是爱笑爱闹的年纪,被抱着游园更是兴奋,与京城景色截然不同的亭台楼阁、池塘小桥都令秦青兴奋无比,也因此——
秦彧宣眼神掠过奴隶特地做的新衣裳,那处私密的位置被踢了几个黑脚印。
他可不会忘记,他家奴隶前后都被灌了水,被严格拘束起来,即便是无心的踢蹬……那也是很要命的。瞧,大冷天里,奴隶额上竟已经渗出一层薄汗,声音里有微不可闻的颤抖,是知情者才能察觉的隐秘求饶。
可谁说求饶便一定要依呢?更何况,秦彧宣向来恶劣。他喜欢让奴隶遍身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喜欢看奴隶衣冠楚楚的样子,想象衣料包裹下躯体上形形色色的道具,喜欢看奴隶在人前不敢言语,只能用眼神暗示主人给他一个解脱。
好不容易挨到主子们逛累了要更衣,子规服侍好秦彧宣,轻轻唤了一声“主人”。
秦彧宣不置可否,目光缓缓下移,指了指那处,道:“脏了。”
“奴隶……”
话不及说完,秦彧宣伸出手,朝那处拍了上去。
果不其然,衣服底下硬邦邦一根戳在那里,被拍得左摇右晃。它的主人也跟着晃了晃,瞧着像是差点要躬起身子,却立刻把手背到身后,挺起胸膛,轻轻地压抑地喘着。
余光瞥见其他几个人纷纷从小房间出来,秦彧宣右手装作不经意地抬至自己胸口,食指和中指两节向手心里一屈,眼色幽深地朝下一扫。
子规没有犹豫,屈膝跪在主人脚下,俯身到靴面上方。
秦青脆生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子规在做什么?”
秦念笑了声:“青青自己去问呐。”
女孩便跑到秦彧宣身边,弯下腰问:“子规,你在做什么?”
她纯稚的模样让子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在子规也知道,主人不喜欢他擅自开口,自然也会无条件地为他兜底。
无论是秦念,秦青或者别的什么人,他们下的命令都不需要执行,他只听秦彧宣一个人的话,只做秦彧宣一个人的犬。
秦彧宣顿了两息,见奴隶不回答,心中满意,方才出口解围:“靴上沾了泥点子——子规,擦干净就起来吧。”
“是,主人。”子规凑得更近,像是要仔细看清有没有擦干净,实则侧头,嘴唇在秦青视线盲区轻轻碰了下靴面,起身弯腰,“子规看过,都擦干净了。”
秦彧宣勾起唇角,促狭道:“照顾我倒仔细,自己衣服弄脏了都不晓得?快自己拍拍干净。”
黎嫣倒有点不好意思,推了推秦青的后背:“青青,都是你这丫头弄的,快去帮个忙。”
子规骇得连退三步,话说得结结巴巴:“不——不不,脏的,小姐,我,我自己来。”
两个人把秦彧宣当掩护,竟绕着他转起了圈儿。秦箦被乳母抱在怀里,咯咯笑着拍手。秦青哪知道这里面的曲折,追了几步追不到,急得扯住秦彧宣衣摆:“三伯伯,您帮帮我!爹教育我闯祸要自己收拾的!”
“这哪算闯祸,让他自己收拾,伯伯带青青去吃点东西。”秦彧宣弯腰抱起孩子,捋过她额头沾了汗的发丝,对子规道,“好好换身衣裳,里里外外收拾干净了再来伺候。”
子规早就憋得几乎不能正常走路,刚一番折腾只觉小腹更疼,闻言忙应了,又感激地磕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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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青见吃忘友,看到几样精致的姑苏小食便爱不释手,黎嫣怕她坏牙不让多吃,她飞速把自己那份解决后便缠着秦彧宣不放,企图用撒娇换得满足口腹之欲。
子规进门时,只见主人被小女孩缠得无可奈何,却还宠溺地笑着,一手细心地遮住尖锐的桌角,任由女孩在膝上扭股儿糖似的滚来滚去。
主人……应当很喜欢孩子吧……
早先得到消息,秦彧宣就吩咐专门收拾一个房间出来,里面摆满了小孩喜欢的拨浪鼓响铃一类物事,悉心摆着暖棚里养出的新鲜花卉瓜果,把房间里空气都
烘得香甜。又按姐弟俩身量添置了十来套漂亮的棉衣,还有送给秦青的珠玉绒花,送给秦箦的木剑木枪……子规听着秦彧宣一会儿一句吩咐,心里竟是发酸。
秦彧宣身边从不缺人。便是脱离了皇亲贵胄的身份,在无人知晓他背景的姑苏城中,也有许多姑娘见到他便羞红了脸,胆子大的还会靠近抛来一支花。
主人为何不娶王妃?主人为何不考虑子嗣?他虽从不提及,可他分明喜欢孩童。
秦念用手肘戳了戳秦彧宣,后者抬头,正看见他家奴隶呆呆站在门口,一脸幽怨。
见到主人投来的目光,子规走过去,换了杯新茶奉上,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主人,很喜欢孩子呢。”
乳母抱走了秦青,双手得空的秦彧宣也不接茶,只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盯着奴隶瞧。
子规心中当即咯噔一下。
自搬到姑苏,生活堪称和乐。做奴隶的愿意臣服,做主人的也愿意专情,便是秦彧宣稍有脾气,子规哄一哄也就过去了。抛却那些繁琐的皇家规矩和外人强加的压力,主奴之间私下订立的“规矩”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情趣”——你情我愿罢了。
酸气冲天。秦彧宣心中点评,对秦念道:“有些私事要了,少陪了。让新燕带你们去街上逛逛吧,正好让孩子们挑些喜欢的焰火式样回来玩。”
秦念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自觉回避,不一会儿房间里就散得只剩两人。
子规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手指烫疼到麻木,却较劲儿似的将茶盏捏得死紧。他低着头,觉得那茶盏上方氤氲的热气直冲眼眶,熏得自己眼前一片模糊。
啪。
子规被打得偏过头去。
啪嗒。
一滴泪混进茶汤中。
他偏着头,既不摆正,也不认错。却小声吸了下鼻子。
他一面窃喜于主人将自己当作唯一床笫伴侣,一面又日夜悬心自己未尽到私奴本分,为主人打点好一切——包括提醒主人娶妻纳妾,伺候王妃和王爷的子嗣。
有些事情,搁置不议,不意味着没有发生。什么年龄就该做什么事,景王殿下已过而立,凭什么不纳王妃?凭什么不为皇室开枝散叶?凭什么隐了身份在姑苏落脚?秦彧宣自是将压力一肩扛起,可子规跟着回宫时听到议论,却无法视而不见。
尤其是,主人还那么喜欢孩子。左邻右舍添了新丁,主人总爱凑上去,用手指轻轻刮一刮孩子娇嫩的脸蛋,做个鬼脸逗逗他们。平时见到陌生孩子奔跑吵闹,主人从不恼,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看着他们,还要在他们跌跤的时候伸手护一护。
平时尚能不去想这些事,可每一年新岁,秦彧宣年纪长一岁,子规内心的自责和不安就更深一层。有个人影指着鼻子骂他,都是你霸着主人,都是因为你,主人才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