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如坐针毡,如鲠在喉的夸张描述,说的仿佛就是他的这种心情。
或许在外人眼里,他闻辛睿是踏踏实实地一步一个脚印,甚至还不惜住到外面去,来更好地进行无人打扰的学习和规划。
可只有闻辛睿自己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李修涵给自己现状的一个分析与指导,就像当初的高考志愿选填一样。
李修涵总能为他的大学生涯开辟出一条最适合自己的道路,以过来人的身份和长远的眼光,来给他每个学期乃至每个月都布置该走的路线和必须达到的目标。
这般什么都有人为之打算,自己只要跟着走的时光不过两年,闻辛睿就基本已经和同龄人拉开差距。
该得的奖状和奖学金他一个不少,该参加的竞赛和对以后凡是有用的选拔他也是一个也没落下。
渐渐地,在外人看来逐渐光鲜亮丽、优秀拔萃的他,内里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在李修涵每天打着以“为他好”的名义下,将整个大学生涯都过得极其死板,没有一丝年轻人该有的活力与朝气,甚至过得比高考那段时间还要低落与程序化,好似与所有热闹都脱节般郁郁寡欢。
而李修涵注意到他的这种情况时,还是在一次到
公寓时偶然碰见其在阳台抽烟的场景。
在李修涵的印象里,闻辛睿是连烟都懒得去多看一眼的态度,却没想到有一天也会学着自己那样捏根细眼皱着眉头排泄压力。
李修涵感到有些心疼地将他手里的烟拿过,放到自己的嘴里,问,“宝贝,是不是在学校太累了?要是压力太大的话就停一停好吗?好好休息一下。”
可闻辛睿的回答却出乎意料道,“我现在变成这样,不是你给我规划未来的缘故。”
“恰恰相反,在从小每人肯管我下,好不容易有人肯真心地管我了,肯真心地为我考虑未来和职业规划了,没人不会为此对这人表达最诚挚的谢意和感激。”
“但李修涵…”闻辛睿苦笑,“这个人怎么会是你呢?”
“你要是从来都没做过,做过那些事情,那该多好啊?”
你要是从来都没做过那些事情,该多好啊…
李修涵第一次因为一句话而直接破防;
也再一次尝到了手里的细烟燃尽时,烟蒂烧伤着皮肉时的那种熟悉的刺痛感。
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复,也不知该如何启齿。
日子就这么匆匆忙忙地过了去,闻辛睿也在之后顺利拿到了保研的资格,正好趁着他二十三岁生日时一同庆祝。
在那一天,闻辛睿给他妹妹打了几乎一天的视频通话。
那般模样,几乎都不像是在叙旧,反而像是生死别离前的最后一次对话,提前做个最好的了断。
李修涵将昂贵的葡萄酒倒入彼此的酒杯里,也趁着这对碰的功夫宣告着他的喜讯,“忘了告诉你了宝贝,我在不久前拿到了话事人的身份,今后也算是再做几年就可以彻底洗白,重新开始了。”
而李修涵口里的这个话事人的意思,也不过是一介黑道势力中的最高权利者,简称可以决定一切事务真正意义上的大佬。
在混黑这条路里,道上一直都有着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混黑容易洗白难。
而若是真正想干干净净地走出这个圈子,除了死,就只有爬到这条道上最顶峰的位置。
如今的李修涵无疑是在所有道上人艳羡的目光下达到了这一步;
这对于一直都很熟悉李修涵手段的闻辛睿来说,也是见怪不怪的事情。
只是他这话事人身份的头衔多少还是沾了点他和他妹妹身上的血迹,说不定他们兄妹两这些个微不足道的牺牲品,也曾为李修涵的这次成功做了一份不小的贡献。
这当然值得可喜可贺,闻辛睿冷笑。
“对了李先生,”闻辛睿含笑,将叠着的诊断书拿出递给李修涵,“我也忘了告诉你一件事了。”
“我在前不久去检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患有了重度抑郁和中度自闭的心理问题,您可以给我提前安排下脑白质的切割手术了。”
李修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连那张白纸都不敢去接。
“什么意思?”
“意思还不够明显吗?”闻辛睿笑得讽刺。
“李修涵,我已经无法再忍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乃至每一秒了。”
“这三年的所有忍耐和曲意逢迎,都已经快把我给逼成一个神经病了!甚至我现在坐在这里,身体的每一根汗毛都在试图突破我最后理智底线,叫嚣着,将你给摁在墙上活活掐死,都不能止住我心里这些年积累的恨意哪怕万分之一!!”
“李先生,您可怜一下我行吗?”闻辛睿下一秒,立即就从刚才狠戾的姿态瞬间切换成如今泪流满面的疯癫样子。
“我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了。”
“我甚至每次在深夜看着你的时候,我都在想着该怎么弄死你才能替我和我的妹妹报仇!可你要是死了,我妹妹的生命安全又会有威胁,我每天都不得不在这种辗转反复的拉扯中一遍又一遍地和理性做着斗争,一夜又是一夜!”
“李修涵,我做不到释怀,我也做不到原谅,我更做不到每天都看着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却毫无办法。这种挫败感,更是将我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样子的根源所在。”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去死呢?”闻辛睿歪着头笑问。
接着,闻辛睿一把将眼前的桌子掀翻后,掐着李修涵的脖子,就狠狠顶到了旁边的水泥墙上。
“我问你为什么不能去死?!!”
“为什么?”
“为什么你这个罪魁祸首可以活得如此潇洒自如,甚至造了这么多的孽现在还能够想着怎么洗白?!”
“而我和我妹妹这两个受害者呢?却要一辈子都活在你的阴影之下苟延残喘!”
李修涵的脸被掐得有些变形。
他就这么看着眼前这个他“养”了五年的小子,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以前的他最会开玩笑了,总说自己不是在包养情人,倒像是在养儿子。
而如今,玩笑被他说成了事实,他现在
所做的一切,又和养一个儿子有什么区别?
这人的高考是自己亲自陪读的,这人的家长会是自己去开的,就连这人的志愿,都是自己绞尽脑汁了好几个晚上才确定报考的。
而现在呢?
随着这种控制欲的逐渐加强,甚至已经渗透进了这人每一个月的日常学习和生活中去。
那种说不清楚的畸形期盼甚至类似于望子成龙,在随着要求越来越高的情况下,和所有陪同着晚辈成长的家长一样,几乎处处都为自家的小子操碎了心。
李修涵也是在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已经为闻辛睿无形之中付出了太多太多
而现在闻辛睿坚持不下去了,可他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舍得?
“你…你要真接受不了,那我,那我以后少出现在你面前,你觉得怎么样?”李修涵的语气第一次显得那么的卑微和妥协。
可惜闻辛睿根本不会轻易相信,“你扪心自问一下,你自己做得到吗?真的能够做到再也不打扰我和我妹妹的生活半步吗?”
李修涵无言以对。
因为他现在连谎话都无法顺利道出,因为他就是不能再失去这个被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年的闻辛睿。
或许在几年前他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
但现在的他甚至为了能够坦坦荡荡地和闻辛睿在一起,拼了这条老命才拿到了话事人的身份。
他付出了这么多,又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
“做不到是吧?”闻辛睿笑得苦涩,艰难地松开了钳制住李修涵脖子的手。
“那该怎么办呢?我现在精神方面又出了大问题,根本无法再和你朝夕相处了。我们两个之间,总得要死一个吧?”
“我要是杀了你,那我妹妹就得死;而我妹妹死了,我也就活不下去了。”闻辛睿呆滞片刻,又道,“可我又不想让我妹妹死,那我们之间…就只好我去死了。”
“为什么一定要去死一个呢?”李修涵据理力争,“我们可以去治病,我们可以去住院,我们总能从这段阴影中走出来!”
“还有手术呢李修涵,你忘了吗?”闻辛睿道。
“难道你不觉得手术才是最快捷的方式吗?”
“运气好,我就失去所有记忆可以和你重新开始;运气不好,我也就变成傻子,但可以摆脱现在所有的痛苦。这样,我们这个死局就不会再有人牺牲了,多好?”
是啊,多好…
无论手术成功与否,闻辛睿都还是自己的东西,甚至在成功了以后,他们还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重新开始,重新认识,重新交往。
他们之间,也不会再有血海深仇,不会再有痛苦折磨,不会再有小心翼翼,更不会再有尔虞我诈。
这是无论怎么想都是有利无害的事情…
就算闻辛睿变成了傻子,他也会照顾他一辈子,也总比未来相看两厌彼此折磨的好。
很快,手术室里冷白色的灯光如愿地亮了起来。
闻辛睿终于可以如释重负地躺在那里,感受着麻药的起效和自己头颅被切割时的隐隐作痛。
他马上就要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了吗?
不,他已经永远死了。
死在了二十三岁,那个他恨意最浓又情窦再次盛开的年纪;
一生一世,再也无法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