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这铁公鸡不安好心,”纪阳喧起身,“嘴上说请我喝酒,结果,就这?”
“要你出两文钱是不是要你命?净拿些不要钱的东西糊弄我。走了。”纪阳喧怒而拂袖就要走。
卢知春怒极反笑:“说你这人不识货你还不信,我这酒取江南桃花露入味,佐以五月天山雪,融了我十一分真心。如此好东西,不就淡了些吗!”
“别以为我不会酿酒你就唬我,还十一分真心?我看是狼心狗肺还差不多。”纪阳喧多年和纪月鸣拌嘴倒是学到了其人的精髓,损人损得十分不留情面。
卢知春抱着自己的酒坛子唉声叹气:“儿大不中留啊!我看你哪是酒没滋味,明明是相思病,只教你食不知味寝不遑安,反怪到我的知春酒上来了!”
“你说你的酒叫甚?”纪阳喧瞪着他道。
“知春啊,”卢知春嘿嘿一笑,“和我一个名字,怎么样?”
“我以为怎没发现你这般顾影自怜呢?”说完,纪阳喧摔门而去。
“傻小子,”卢知春引了一口自己酿的酒,看着远处的人影举起杯点了点额角再远远相邀,幽幽低吟道,“春色浓,不知春,花落才知味甘苦。这思春味可足着呢,呵呵。”
说完转眼变了脸色,美滋滋地从脚边搬出一坛新酒拍在桌上,卢知春眯了一双不大的眼:“唉,傻小子走得早,这‘兰陵美酒郁金香’看来只有我一个品了,难为我还专门从老头子私库里偷出来——”
卢家同纪府离得近,纪阳喧翻个墙就到了,不过离
纪阳喧的院子倒是有些远。
原本纪阳喧同卢知春俩人不过一墙之隔,不然也不会成了发小。小时候纪阳喧天天趴在墙头砸卢知春石子,不过后来纪轲云见小儿子整日里不做正事和人打闹就将人换开,放到大儿子那边去了。
纪月鸣从小乖巧好学,纪轲云向来是放心的。
跳下墙头,纪阳喧慢悠悠地往院子走,大家大户的没谁吝啬着蜡烛,这时候的纪府算得上灯火通明。路上纪阳喧遇见几个丫鬟,一个小丫鬟灯下红着脸给纪阳喧递灯,纪阳喧笑起来:“多谢。”提着灯走了。
路上穿过回廊行到一个小池边,纪阳喧蹲着看了会鱼,这时候的水面还有薄薄一层冰,但也时不时看得到粼粼波光从水中窜过。纪阳喧看起来眼熟,像是他前两年放进去的一条红鲤。
起身时穿过小池看见对面长廊里点了灯,隐约一道清癯身影,白衣映在水上波光里。
纪阳喧提着灯走上观景廊,看见那人在抚弄一管白玉箫,并不吹响,只是摆弄。
素手白衣,白玉寒凉,冬夜寂寂。
“你不冷吗?”纪阳喧轻声开口,手中攥紧了灯笼柄。
仔细看着那箫的花辞这才好像察觉有人前来,抬头时露出泛红的鼻尖,收了惊疑就笑起来说:“阳喧,你回来了。”
纪阳喧撇开头,咳嗽一声:“出来怎么不添衣,老头不是说你身子骨不好吗。病了还要找人来治,不难受吗你。”
花辞摇头道:“无事。阳喧回来的正好,我原本就准备去你院里送东西,既然遇见便不过去了。”
“送东西?”纪阳喧皱眉问道,“什么玩意?”
花辞将箫在身边放下,提起一个小食盒,向纪阳喧走去,纪阳喧愣神儿,被吓得直接退了一步。
看他动作,花辞不再上前,笑了笑在旁边栏杆前将食盒放下,回头对他说:“这是我刚才熬好的,想你也该回来。你提回去,若是冷了让人再热热便是。”说完又坐回去抚弄那管箫。
纪阳喧摸摸鼻尖,抱着那食盒,心里倒是在骂自己不是个东西,也不打开看看是什么,就抱着食盒走到花辞旁边立着。
花辞挑眉,笑道:“怎么?”
纪阳喧不说话,将食盒放下再坐在旁边,食盒隔在两人中间,然后才闷声闷气地说:“喂,谢谢。”
花辞:“一桩不打紧的小事。不过不快些喝完该凉了。”
纪阳喧打开食盒看了看,是碗醒酒汤,不过他今晚没喝太多酒,在庭院里溜达时候身上酒气都快散尽了。他端出汤碗,只觉得这醒酒汤难得色香味俱全起来,廊上也没个石桌什么的,干脆捧着碗喝了口,咂摸回味几口,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
“这是你煮的?”花辞点头回“是”。
纪阳喧:“那之前你让纪月鸣送来那碗……也是吗?”
花辞轻笑:“自然是的。”
纪阳喧默默喝着汤,闭嘴当了个哑巴,不过目光余角倒还在偷偷打量人,又不敢叫人知道。
花辞一直在抚弄手中的玉箫但并不吹奏,纪阳喧咬了下碗沿,然后抬起头问花辞:“你怎么不吹它?”
“许久未曾吹奏过,”花辞摇头笑道,“怕是有所生疏叫人笑话,也算是近乡情更怯。”
纪阳喧小声嘀咕:“还有你不敢的吗?”
“某所会的不过一些没甚实用、附庸风雅的事物罢了,”花辞回头看向纪阳喧,“不比你与卢小公子身姿矫健,枪法威风凛凛。”
“你,”突然近在咫尺的面容原本是叫纪阳喧心中一悸,可听他这言过其实却偏偏好像很是诚恳的夸奖,纪阳喧只觉整个面皮都烧了起来,立马又埋进汤碗道,“你又不懂!”
花辞弯了弯眼睛:“某虽不懂,可看小公子与卢小公子有来有往之间游刃有余想来是差不了。”
纪阳喧不愿再同他说这事,果断问道:“你这箫怪漂亮的,从哪得来的?”
花辞抬手:“阳喧问这个吗?”
“咳咳——”纪阳喧听他叫自己名字险些呛到,最后只能含糊不清地“嗯”了两声。
花辞微微挑眉:“一个故友所赠,倒是有些时日了。”
纪阳喧如鲠在喉,只暗骂自己多嘴,心里又梗得慌,却无从说起,少年人自然冷了嗓音:“哦,想来你们关系不错吧。”纪阳喧都觉得自己嘴里的酸快溢出来了。
花辞不置一词,以箫口抵在唇上对纪阳喧说:“阳喧今日让某看了场酣畅淋漓的枪法,若是不嫌弃,某以一曲还之如何?”
“不想听……”
花辞低头垂眼,移开箫:“的确是某唐突了。”
“才怪。”纪阳喧喝了最后一口汤,话锋一转,说完了方才的话。
花辞一怔,哭笑不得:“那阳喧到底是想听还是不想听?”
纪阳喧放下喝了个干净的碗:“有人请我听曲,不听白不听,我干嘛不听?”
花辞摇头,唇压在箫口上,吹气绵长,箫管便呜呜鸣响
起来。
箫声呜呜然,少了笛的清脆扬长,却更低沉。纪阳喧撑着脸,偷偷回头打量花辞,见他微微低垂着眼。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按在白玉箫管上快分不清谁是谁。
冬夜里,青年人与少年人坐在水旁的亭上,两盏灯头挨头搁在身边,暖光将影子倒影在方破冰的水面上,在水上倒映出一双人影。
箫声借着风,飘出身后的小池,惊动了新抽出的绿芽,像是引动了春风。
“少爷……”十九在一旁提着灯,侧头小心看了眼纪月鸣。
纪月鸣放开被他拨开的树木,沉默片刻,轻笑道:“梅花三弄?倒的确是他会喜欢的。”
“少爷,那小少爷他……”十九含混其词道。
“毋庸管,”纪月鸣走在前面,“这予他不过是暴殄天物,未必能得个长久,随他去便是。”
十九琢磨着纪月鸣这番话,细想之下只觉心惊,便不再多想,躬身道一句是,随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