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她在贺棠转身时扯住了他的衣角。
? ? 贺棠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 ? “别管了,哥,你也知道她”贺淼咬了咬嘴唇,努力斟酌着措辞。
? ? 但贺棠很快推开了她的手,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你先回去。”
? ? 贺淼站在原地没动,她看着贺棠大步跨过胡同口高低不平的青石板路,走到路冬冬面前。
? ? 路冬冬仰起脸,他手里拿着的冰棍融化了一大块,糖水顺着指缝流淌。
? ? 他把手指头放进嘴里一根一根吮干净,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小棠哥。”
? ? 贺棠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沓票子。
? ? 刚还伸长胳膊指着贺淼的女人停了动作,像是台卡带的复读机陡然间被按了开关,所有尖锐嘈杂的声响戛然而止。她含混地清了几下喉咙,脸色和缓下来,那浮着一层油光的淘米盆被她夹在了腋下,在她那明显不太合身的衬衣上印出来一圈湿印子,她也浑不在意,伸长脖子朝着那边探了探头。
? ? 贺棠从那沓钞票里抽了几张塞进路冬冬手里,“拿着去买吃的。”
? ? 贺淼抿着嘴,鞋底的碎石渣子硌在脚下发出轻响,她一脚踢开,心里却莫明一阵难受。
? ? 明明没有来由。
? ? 路冬冬捏着那叠钱,茫然无措地看向他妈季梅。
? ? 胡同口有人骑着自行车慢慢悠悠经过响了一声铃,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扯长了嗓子跟人打着招呼。
? ? 季梅往胡同口飞速瞥了一眼,接着朝门口走了两步。
? ? “这死孩子,”她压低了声音笑骂一句,又指着路冬冬训他:“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贺淼那小姑娘不也拿了你游戏币,还有以前那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你也没少分给她,这是她哥给你的,你就拿着。”
? ? 路冬冬迟钝地点了点头,又拉长调子“哦”了一声,他将冰棍啃得干净,把那几张票子攥在手里冲贺淼扬了扬,得意洋洋地咧着嘴笑。
? ? 季梅凑近转身要走的贺棠。
? ? “哎,小棠,”她那两条短粗的眉毛又飞起来,也没压着声音,似乎不再避讳着人,“这趟跑广西那边咋样,赚了不少吧。”
? ? 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来做着点钱的动作,用了一种神神秘秘的语调,“我说你们这种跑长途运输的搞这东西,贼厉害。”
? ? “也没那么好挣,勉强够活命。”贺棠并不想多说,绕过庭前那一滩污水下了台阶。
? ? 但季梅又伸手拦了一下。
? ? “哎,走那么快做什么嘛,”她嗓音尖锐地笑了一声,眼神在贺棠裤缝边缘一滑而过,像是不经意的一瞥,“这钱不是你自己挣的,那是你哪个女朋友给你的?开大奔的那个,还是二中那个当老师的?” ?
? ? 贺淼猛然抬眼看过去。
? ? 季梅还在不停说话,眼神里带着兴奋,厚厚的嘴唇向上翻起,被衣服绷成一圈一圈的肚子跟着笑声在颤,可从表情到语气都透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刻薄感。
? ? 贺淼脑子里的那点火星子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 ?“你他妈瞎叫些什么!”
? ? 这一声吼在午后静谧的胡同口乍然响起,惊起巷子深处不知哪一家的狗吠,连带着藏在浓荫里的蝉鸣也拉长调子响起来,瞬间吵闹成片。贺淼在一片嘈杂的混乱声响里弯下腰,搬起墙角不知谁用来压防水膜的石头,朝着季梅用力扔过去。
? ? 这一下的变故来得太快,季梅只来得及胡乱地举起胳膊挡住脸,那一块带着泥土和草屑的石头就砸在了她身上,又落在地上发出“咚”的沉闷声响,惯性带得她往后狼狈地踉跄两步,她才后知后觉地尖叫起来。
? ? 那块黑色防水膜被风“呼”地掀翻了一角,底下的废旧纸盒和塑料瓶稀里哗啦倒了一地,贺淼踢开脚边的一个油桶,几步跨到季梅面前,卸了书包就要往她脸上抡。
? ? 下一瞬就被贺棠扯住了书包带子。
? ? “你干什么?”他嗓音里带着火气,将书包从她手里捞过去。
? ? 贺淼咬着牙扯了两下,没扯动。
? ? “这疯小孩,什么毛病!”季梅揉着肚子吸着凉气,心有余悸地看了贺淼一眼,又往后让了几步,尖着嗓子喊:“贺棠你也不管管!”
? ? 贺淼瞪着她,呼吸声很重,像是随时都要扑上去咬上一口。
? ? 贺棠叹了口气,伸手按住贺淼的脖子,“走了。”
? ? 贺淼下意识躲了一下,于是他手指又用了点力,“贺淼,听话。”
? ? 贺淼脑中有根神经微弱地挣扎了两下,又被她哥这简单的几个字给按了回去,她低着头,刚才那点儿恶狠狠的攻击性一瞬间就卸了个一干二净。
? ? 身后季梅还在用方言小声咒骂,间杂着路冬冬偶尔的两声哭叫。
? ? 贺棠摁着她往胡同深处走。
? ? 耳边蝉鸣聒噪,跳动的光影从浓荫的缝隙里漏下来,落了一地深金色的影子。
? ? 他走在她身后,因为姿势的缘故靠得很近,呼吸声从她头顶落下来,钻进耳朵里,有种又湿又潮的感觉。燥热沉闷的空气缓缓流动,成了盛夏里很微弱的一股风,带着贺棠身上的汗味,还有一些其他说不清楚的味道拂过她的鼻尖,有些痒痒的。
? ? 天这么热,肌肤在这种亲密接触下很快热出汗,从脖子到肩颈一片都变得黏腻腻的,他掌心里还沾着几颗碎石,硌在皮肤上有种轻微的刺痛感。
? ? 他们在光影里穿梭,影子交叠着落在青石板路上。
? ? 好烫,贺淼在一阵口干舌燥中想,我要融化掉了。
? ? 贺棠掏出钥匙拧开门,松开手进了屋。
? ? 后颈处那股潮乎乎的感觉终于离开,可贺淼依旧有种浑身在冒烟的错觉。她慢吞吞地在门厅换了鞋,伸手摸了摸后颈的肌肤,那处残余的温度依旧烫得吓人,她收回手,努力平复着呼吸,抬脚进了里屋。
? ? 贺棠已经坐在了那张木质沙发椅上,脚边就放着她的书包。
? ? 他身后是大片开着的窗,窗外那棵石榴树打满了红色花苞,从窗口伸进来的花枝轻晃着,打在窗台上磕碰出“格格”的轻响。
? ? “过来。”他头也没抬,手里还在摆弄着什么东西。
? ? 贺淼扫过去一眼,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截枝条,大概是刚随手从树上折下来的,顶端还留着几簇青绿的嫩芽。
? ? 贺淼心头一跳,刚平复的呼吸又瞬间杂乱起来,她咽了咽口水,在原地僵了几秒,才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 ? “你有没有什么要对我交代的?”贺棠慢条斯理地撕着那截枝条青黑色的皮,声音不大不小,听不出喜怒。
? ? 但贺淼后背上还是沁出来一层冷汗,她无意识地掐捏着食指关节,小声地开口:“哥”
? ? “怎么,在学校里敢跟老师对着干,有胆子逃课,”贺棠抬眼看向她,“在我面前就不敢开口了?”
? ? 他的眼睛颜色要比常人略浅一点,在阳光下是种剔透的琥珀色,看上去明亮晃眼,让人有种要被吸进去的错觉,贺淼低头躲开那个目光,可那股压迫感依然笼罩在头顶,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 ? “你行啊贺淼,”贺棠冷笑一声,嗓音也沉下来,“要不是你班主任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胆子这么肥呢。来,跟你哥说说,为什么要对老师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