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我的注视下换好睡衣爬上床,我不知道监督他有什么理由,但他真像个可以随时随地倒在墙边睡着的小孩。
“等等,”他叫住我,“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我从门边开关上收回手,“你随意。”
他跟着起身,表情认真:“你叫什么?”
“季良意,禾子季,心怀好意的那个良意。”
“哦哇,好巧,我也叫‘意’,”他伸出食指在床铺上划了划,“我可以叫你良意吗?”
见我不回答,他竟然敢试探:“良意?”
“啪”,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得意在黑暗里向我求助:“停电了?”
“没有,只是关灯,”我坦白,然后拒绝他:“不可以。”
他顿了一顿,意外地没追问原因,又发出请求:“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黑暗继续沉默,接下来这个问题根本不算问题,因为我早就回答过他了。
“你真的不认识阿树?”
他只能得到第二次否认,这回他接受事实所耗费的时间要比上回更短。
“行吧那不耽误你休息了,谢谢你收留我。”
随即传来床铺翻动的声响,他重新躺下,我替他关上房门。
我没回卧室,而是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点进“创神文学城”,消息通知按钮后方闪烁着“99+”的字样,我视而不见,进入作者后台,在“我的作品”页面拉到最底下,找到位列底层的《现世异闻录》,更新时间显示为三年前。
鼠标在“编辑章节”上悬停了一会儿,最终拖着颜色沉下去的按钮移动到空白区域。
关掉电脑,我躺进床里,却无法入眠,仔细算了算,今天竟然是我这半年开口说话时间最多的一天,我应该很疲惫的,可灵魂深处却依然活跃,或许即将来临的失眠与我不愿闭眼有关,因为只要我闭上眼睛,脑海里立刻会浮现出得意穿着旧睡衣,目光真诚,坐在床边叫我“良意”的模样。
不该拿温格的睡衣给他的。我后悔地想,要不下去让他换了?
这念头荒谬绝伦,可对于一个绝望而看不见出路的人来说,什么策略都披着一层看似可行的假面。
那就是温格,在我家里、在我楼下,我的床上沉睡着的,分明就是温格,他们一模一样,连呼唤我的语气都分毫不差,怎么会不是温格?
当类似的想法冒出苗头,没用半秒就侵占了我的全部意志,我着魔般紧闭双
眼,温格一下在我的幻想里鲜活起来。
我已很久没干这样的事,想着背叛自己的爱人手淫吗?太可悲了,只要我这样做,我就是世界上最自欺欺人、最无可救药的家伙之一。
可是那一瞬间,我似乎闻得到他躺在我身边时头发的香味,摸得到他肌肤的温度,在温度之上,有暗暗浮香引诱我向下追寻,与温格在一起时我们经历过很多事,也共同完成过很多事,性绝不是我与他的唯一记忆,但从此往后,性沦为了最能将他拉回我身边的方式。
我放开手,世界停滞的时间又回归流转,我先是意识到这栋屋子里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后开始相信温格没死。
温格没死。
翌日清晨,他居然先我一步在厨房煮咖啡,“你会煎蛋?”我看着桌上的早餐问,确实惊讶,这些细节没被写进小说,因而都是基于已知信息延伸出的未定式。
“做这些简单的也还行毕竟我能控制火候。”
“昨晚睡得好吗?”我随口问。
他在晨光下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还还可以,”后在我询问的目光里着急更正:“不不不!很好!床很软也很暖和!我睡得很舒服很踏实!”
他也太害羞了吧。
马克杯中的漆黑液体热气氤氲,像沸腾的墨水,我问他有什么打算。
“今天的话,你家里有没有什么事?”
我还真仔细想了想,“夏天快来了,艾伦要剪毛。”
雪纳瑞闻言竖起耳朵,警惕地从食盘里抬起头,望向我。
怎么?又没说要洗澡。我朝它龇牙。
“你不上班吗?”得意问我,“你要上班的话我可以带艾伦去宠物店。”
我如实回答我是自由职业者,在家里上班。他听完我的简述后眼睛一亮:“你写的小说吗能给我看看吗?”
“好啊,”但话题为何回到我身上,“等会儿,我说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不是指今天。”
得意嚼着面包块,他用不着吃这些东西,一日三餐却比大多数人类都更规律,等到咖啡将就面包块咽进肚子,他空出口腔,才回答道:“我想先找份工作给你还钱,然后再看看怎么回去,行吗季哥?”
我浑身一哆嗦,强装镇定,说没问题,那今天下午跟我去落户。
很多人以为自由职业者的好处就是可以在工作日去办事,不用排队,是这样的吗?我可以用亲身经历回答他们:想排队什么时候都不晚。
由于他失忆得彻底,即说不出出生地,也不记得父母姓名,穿蓝制服的小姑娘说得先匹配失踪人口。临近午间饭点,她让我们回去等消息,我说好的,带得意离开,他回到车上,我正要点烟,望见从门里走出来另一位蓝制服,凑上去同他握手,将一包新烟塞进他手里。
“同志,他是拐卖人口,刚逃出来,连家在哪里都记不得了,出来十七八年了,找家是肯定找不着,要不就当他是个要饭的,直接在这里落户吧。”
那人奇怪地看我一眼,说这个东西又不是我管,你找我说干什
等他的小眼睛在我脸上定了神,男人突然话锋一转:“你是季良意?”
“你是?”
他一拍手,笑道:“我是老六啊!第四中学初三七班,你不记得啦?”
我心里咯噔一下,他认识季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