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厅中终于听不到外面的雨声和风声,苏霓呼出一口气,窗帘拉开一小段到阳台找了一块风干的抹布将车身擦净,在阳台上她看了一下久违的社区风景,今天好像有点小阴天啊,不过阳光还算明亮。擦干脚踏车后,苏霓把运动鞋脱下来,就换了一双塑胶拖鞋,找出备用雨伞撑开来便重新进入空间。
空间中的雨下得正大,塑料拖鞋在石板路上踢踢踏踏地响着,四散溅起水花,苏霓头上打着伞,只听雨点打在尼龙防水布上发出嘭嘭啪啪的声音,那雨点足有黄豆大,苏霓可以想象雨珠打在伞面上,迸散开来飞溅成细碎的水沫,如同在伞盖上开出许多小小的水花来。
好在这里离云梦泽也不是很远了,苏霓一路踩着水回到白粉墙边,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前是石子路,直通住房,然而今天苏霓却没有走这条路,而是转了个方向踏上旁边的游廊。进入廊子里,上方的顶棚遮蔽了雨水,苏霓一颗心顿时安定下来,她收起雨伞,向着游廊外甩了几下上面的雨水,便拎着伞沿着游廊往前走。
游廊在院子里兜了个圈子才通到房屋前面的走廊,苏霓一向很少从这里走,因为不愿意绕路,但是今天雨水实在很大,她只能沿着游廊的遮蔽来走。拖鞋里蓄满了水,啪嗒啪嗒踩在木质的游廊地板上,回头一望只见一串水印,印得木板的色调都有点暗到发青了。
终于回到房间里,苏霓在门口换了一双干净拖鞋,拿了毛巾擦干净小腿和脚上的水,好在一般夏天早上去避秦津她都是穿的运动短裤,因此没有弄到裤管都湿淋淋的。
要做早饭了,然而今天没办法去水渠边取水,苏霓只好从厨房拿了一个鸡蛋,到外边公寓从车筐里拣了几条早上刚摘的青菜,一起拿到厨房里去清洗,简单煮了个汤面。
把面碗放在桌子上,苏霓坐下来看着房间里,门和两面的窗户都已经打开了,三面的风都灌进来,比穿堂风还要厉害,苏霓一边吃着面条一边感叹,昨天自己好像在蒸笼里一样闷热得睡不着觉的时候,真的想不到今天居然一下子这么凉快,简直是八面来风一样。风非常大,风中带着雨水的腥气和凉意,吹得屋檐下挂着的铁马叮叮当当直响,让这雨境更加有一种悠远的韵味。
苏霓懊恼得直拍自己的大腿,为什么这一场雨不在昨天晚上砸下来?那样自己就不会那么辛苦,一个晚上忍受热气了。
雨下得这样大,虽然耳朵里灌满了噼噼啪啪的雨水声,却让人感到格外的寂寞起来,明明没有什么需要忧虑的事情,却仍然感觉有一些莫名的怅惘。这种时候似乎很可以读一点东西,“在很有意思的季节寄来的人的信札,下雨觉着无聊的时候,找出了来看。”电子通信如此方便的时代,已经没有人写信,因此苏霓便找出一本纸质书来看。
《我的姊姊张爱玲》这本书把她带回了那个年代,这本书她已经看了大半,现在已接近尾声,便是看到解放后张爱玲的选择,满大街都是灰色蓝色的人民装,她这样喜欢新奇漂亮的衣服,怎么能够忍受?她根本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也不想强迫自己去适应,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有眼光有能力,能够在闸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之前溜出去,好像一缕风一样飘走了,只留给别人一道淡淡的影子。
这一段时间的回忆写得很短,旧世界与新世界之间这样急剧的转折,本来应该是有很多经验与体味可写,然而却写得这样少,苏霓很快就看完了,只觉得不够味,返回头又看了两遍,然后放下书想着,为什么张爱玲晚年没有写一本回忆录呢?真的很想看看她是怎样看待自己的一生,和自己所经历的那个时代。苏霓尤其想看看张爱玲对新中国的感想,虽然她一九五二年就离开了中国,在新世界只待了三年时间,但是变化这样剧烈,简直是旧时代拦腰斩断,新时代突然强硬嫁接,她那么敏感丰富的内心怎么会没有触动呢?
民国的小说有很多,但是这个时期的文艺描写,除了那些农村土改或者革
命题材,其她的她似乎很少看到,更别说像张爱玲这样背景的作家写出来的了,另外一种视角几乎完全被抹杀。
吃过午饭后,本来已经渐小的雨水又变大起来,外边雨水敲打屋檐地面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风也重新变得猛烈,空间中的凉意更加深了,竟然有了一点点初秋的感觉。
苏霓到公寓洗手间里绞了一条湿毛巾,回来将席子上残留的汗渍擦干净,然后靠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吃饱了午饭再加上昨晚的疲倦,让她的睡意很快涌了上来,她便很顺应自然地放下书,躺倒在枕头上。
铁马的声音清脆地传进她的耳中,与大颗雨点击打在房屋土地上的声音一起,带来一种莫名的情绪,尤其配合着这里古典的气息,更有一种淡淡的伤感,让苏霓一下子想到了“雨霖铃”这个词牌名。在那样一个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艰苦时代,雨雪天气格外让人惆怅吧,除非是高高在上的顶层。
不过,自己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苏霓翻了个身,这一边的席子还没有被传导上自己肉体的温度,因此更加凉爽,苏霓只觉得心里好像吃了一根冰淇淋那样的爽快,这几天的低气压天气,尤其是昨天晚上的巅峰积累的燥热郁闷一下子全消掉了,盛夏的苦恼短暂地消失了,让她感觉到这种状态的夏天特别的可爱,就是那种一段时间的高温之后突如其来的暴雨凉爽,这样的天气也不好出去外面做什么,最好的事情就是在房间里睡觉,挥霍得理直气壮啊。
苏霓就这样一直睡到太阳偏西,当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光线已经非常昏暗,她看了一下闹钟,已经是五点多了,自己竟然一觉睡到这个时候,不过此时的自己感觉好像充好了电的电池,昨晚的亏欠全都补回来了。
外面的雨已经小了,然而天空中仍然压着乌云,因此本应该布满金红色夕阳光线的空间中此时一片灰黑,苏霓穿着塑胶雨披骑着自行车来到避秦津,把晚间的饲料添好,又将圈舍中的粪便清理了一下,这一天的农事才算真正结束。
回到云梦泽,她进公寓洗了个澡,将衣服泡在水盆里,便进入空间厨房打开灯来做晚饭。
起居室里一片明亮亮的橙黄色灯光,与外面的昏黑压抑相对比,更显得明朗温馨,苏霓就在这样的灯光下吃完饭。她看着房间中的布置,又看了看窗外那暗淡的光线,心中突然冒出的一个念头是:这样的天气如果是在烛光下或者油灯的光线下吃饭,那感觉有点凄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