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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意儿(三)(2 / 2)

九夏新编 谛观 3478 字 2023-05-08

“相公小心点,别把我这小小的石舫淹沉了。”

听到骜夏打趣,冉细莎又强自按下心神,也不知道究竟洗了个什么,胡乱搓洗了一通,便慌忙跨出澡盆,拿过一旁架子上的浴巾和衣服匆匆擦干穿得,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一把,也将就着扎了起来。

骜夏见他出得屏风,又看了看窗外天色,又笑吟吟道:“时候刚好,相公可要随我去看看热闹?”

“热、热闹?”冉细莎好像是不结巴就不会说话了,骜夏替他备的这身衣服贴身的上好棉布外边是崭新的罗衣,他自出生以来便不曾穿过这样好的衣服,只觉得浑身哪儿都不舒服。

“今日销红里新来的花魁娘子要出阁,此女名唤飘红,比明霜还要冶丽三分,相公不想去看看么?”骜夏站起身来,单手托住大黄,另一只手眼看又要揽住冉细莎。

冉细莎连忙退了几步躲开这一下,又从侧面抱过大黄,匆忙作了个揖道:“小生已误了一天工作,更是对花魁娘子不敢高攀,这厢不得不先告辞了,还望公子海涵。”话音未落,他就逃也似的夺门而出,钻进了花园之中。

骜夏还在看着他的背影发笑,一个红衣女子便悄声闪到了门口,只见她浓妆艳抹气势凌人,正是此刻本应待在主楼准备迎客的花魁娘子,飘红姑娘。

“你这般蛊惑一个外人,还让他进了销红里后宅,若是让宗伯知道了,不怕他追究吗?”飘红曼步走进房中,还要继续追问,但许是残留的气息仍显淫靡,她刚跨步进来便眉头一拧,紧接着快步走进,三下五除二便把所有的窗户全都打开,透进一股闷热的夏风。

“九夏不做春官没有千年也有百年了,便是他往常行事也要仰仗我的消息,还称一声宗伯已算是客气,需要看他脸色吗?”骜夏微微冷笑了一声,旋即从妆镜台下的暗格里摸出一只带锁的木匣,一把丢给飘红。

“这是要送去哪个分坛?”飘红掂了掂重量心领神会道。

“素婉前些日子被会稽太守接去府上小住,这是她呈上来的文书,我也懒得过目了,你便直接安排人手送给宗伯过目吧。”

“哼,”飘红看了眼手中的木匣,脸上蓦地勾出一个促狭的笑容,凑上前去攀住了骜夏的肩膀,“口是心非的家伙,平白给宗伯添个功劳,还说没有企图?”

“三年前会稽水灾,灾民上万饿殍遍野,然而会稽太守竟然无钱开仓赈灾,我不是要给他添个功劳,而是要叫他忙个焦头烂额,少来与我说三道四。”骜夏抬手拍了拍飘红笑得有些过分得意的脸颊。

“我瞧那个小账房可不值这匣子。”飘红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脚边的水渍。

“千金难买我乐意。”骜夏仍是淡淡道。

此时到了六月尽间,过不了几天便要进考,冉细莎暂歇了香粉店的账房活计,专门在家温书备考。

其实按理说,考生都应当去书院作几篇文章找先生过目指点一二的,但是往年冉细莎家中穷困,单靠他父亲提点,丧父之后更是潦倒。等他好不容易找了份长工能够赚钱了,又一直为见明霜姑娘而积攒,从来不在此处花费钱财。二来冉细莎没有人脉,多年来不曾给过先生孝敬,人家自然也是不愿给他指导的。

虽然如此,冉细莎已决心考这最后一次,自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心思全力以赴,每年清晨起来买三个馒头一块咸菜一条鱼,便是他和大黄一天的口粮,但往往一天下来,鱼被啃得精光,三个馒头却能剩两个,真正是废寝忘食一般。

这一天冉细莎还在埋头读书,却忽然听得院子外面有小孩声音在笑闹,便有些疑惑地放下书来出门查看。

迈步出来,只见一顶极为豪华考究的轿子停在自家破败的院门之外,冉细莎内心还在疑惑这是谁家大驾,便看到门帘掀起走出一个器宇轩昂的高大男人,正是骜夏。

男人仍是披头散发显得放荡不羁,身上却穿了一件暗红色的绸缎劲装,显得他身材雄健又不失华贵飒爽。

冉细莎头一次见到男人如此着装整齐,别是一番雍容气度,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

骜夏微微弯下腰来与冉细莎面对面,笑着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啊!”冉细莎被他吓得往后一退,脸上又是泛起红晕,“你、你怎么来了?”

“相公好久不来销红里,让我很是想念啊。”骜夏笑眯眯地将两手背在身后,又不知向谁轻轻吩咐了一句,“送过来。”

一个下人应了一声,从轿底拎出一打捆好的书稿,递到了冉细莎的面前,冉细莎顺手接了过来,却还是不明就里,眨了眨眼睛看向骜夏。

“这是往届进士

中举的考试文章,冉相公不妨好好参考研读一番,想来会有收获。”骜夏垂下身子,一头茂密鬈曲的长发两侧滑落,好像天然的帘帐一般,他借着头发遮掩,忽然凑上前去轻轻啄了一下冉细莎的脸颊,“相公若是中举做了大官,可不要忘了我。”

说罢便风也似的钻回了轿中,一声令下,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了。

八月金秋,冉细莎往贡院参加乡试。

就在他参加考试不闻窗外之事的九天内,整个江南道的官场改天换地,八月初八的深夜会稽太守府不知为何烧起大火,太守等十余人竟都死于火场,适逢朝廷派遣的钦差大臣在江宁巡查,得讯后便率人往会稽查探。

这一查探,竟然从太守府中搜出白银五十箱,各类奇异珍宝文玩字画数百箱,粗略核算价值黄金数千两,其中另有会稽太守为官十年的收支账簿,记录了所有贪污受贿的来历,其中涉案官员遍布南北,不下百名。

本以为此案事关重大,牵扯人员众多,未免朝政动荡,官家定会谨慎处置,就算是就此揭过也是寻常办法,谁知这位去年登基的新皇竟然大刀阔斧,直接循着账本挨个查办,一月之内,便有十数名官员人头落地。

一时之间,整个江南道的官位竟然空出一小半,也亏得今年乡试会试撞在一起,天子有令,今年能够参加殿试者一律录取,通过殿试之后,再由礼部吏部共同筛选,根据考生殿试答卷与表现分析其为官之所长,之后直接发往驻地就职实习,试任期间直属吏部考察,若有失职失德,连同吏部官员一并处置。

这种大刀阔斧狠辣手段前所未有,一时间震荡朝野,人人自省自查不敢半点马虎。

然而话及此处,都是庙堂之高要思虑的事情了,和冉细莎一介草民无多干系。

冉细莎今年考试竟然当真没有想起父亲斥责的模样,只有骜夏给自己送文章的情形历历在目,一心想着不可辜负佳人期望,竟然下笔如有神助。

只是他考完之后也并没沾沾自喜,还是和往年一样,回到家中好吃好喝休息了几日,又老老实实去鸾记做工了。

等到出榜那天,冉细莎甚至都忘了日子,竟然不去看榜,还在店中记账,等到过了晌午,店铺门前忽然走过一队敲锣打鼓的人马,前面还有三个身着官服的老爷领路,看起来十分威风热闹,冉细莎还是愣头愣脑地不为所动,坐在柜台里面打算盘。

又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鸾记掌柜面带喜色风风火火地闯进店里,看到冉细莎竟然还在算账,又突然火冒三丈起来,登时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了他的耳朵:“傻小冉,还算什么狗屁的帐,快快回家去,你中举了!”

“啊?”冉细莎一歪头,像是没听明白。

掌柜的一跺脚,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夺了他手中的算盘往边上一撂,拦着他的胳膊便往他家走。

进得门来,便见得大红喜报已经贴在了院墙上,几个着官服的文员迎上前来恭喜贺喜,冉细莎却是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连礼都不会行了,还是掌柜的从怀里掏出些散碎银两送给报录的小官作为喜钱打发了事。

冉细莎家境落魄贫寒,数十年来无人登门探望接济,然而今朝一夜青云,这小小的破院竟然挤满了认不得面孔的邻里街坊,一个个涌上前来道喜祝贺,七嘴八舌的甜言蜜语漫天飞舞,冉细莎本就怕生怯场,这一会儿应接不暇,竟然有些天旋地转。

“大黄呢?大黄!”他心中莫名恐慌,畏惧这样拥挤的人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想找个熟悉的物什定定心,满院子找起猫来。

“喵——!”大黄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叫了一声,冉细莎连忙循声望去,却看到一道毛茸茸的矫健身形猛地跃上墙头,同在墙头的竟还有一个暗红色的高大人影。

不是骜夏是谁。

男人笑眯眯地坐在墙头,怀里抱着大黄,不远不近地看着冉细莎,轻轻启唇说了一声恭喜,然后便又一挥手,放下大黄跃下墙头不见了。

冉细莎见了骜夏一眼,心头便忽然松了一口气踏实下来,接着两腿一软坐在地上,直到这会儿才真正认识到——

他中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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