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到一个坏人有未泯灭的良心会感到非常不适。但你要是要求好人从来没坏过,坏人必须坏透水儿,没一丁点儿扑腾的善良火星儿——那你就是耍流氓。”
穆芳生这俩句话说得梁岩一愣一愣,她险些忘了要和穆芳生通气儿的正事,刚要张嘴说,忽然瞥见这小子手腕上一圈通红的印子,都是干刑警的,她觉着印子像是手铐硌的,忙问:“你手上怎么回事!?”
穆芳生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顿时心惊肉跳,早上出门前居然没发现这圈印子!赶紧岔过去:“戴表戴的,过敏了。”
“啊?”
梁岩琢磨了片刻,穆芳生提到表,她忽然想起来,“哎,小屠那块不离身的表最近没看他戴啊,是不是被人撸走了?这得报案啊,那表肯定特值钱,不能怕丢人就不报案啊!”
穆芳生听得要冒冷汗了,就看到梁岩又望望他的手腕,啧啧了两声:“有个事儿,我得跟你正式说一说。”
穆芳生赶忙儿站起身结束话题:“王欣怡家门口要撤警戒线了,我最后再去看一看,有事回头说。”
说完,狗撵一样跑了。
跑到支队大院儿,猛然想起来——今天是周三!
他本来答应上周末去看他爸,但上周末全用来和屠钰胡搞了!
忐忑着到了王欣怡生前住的老小区,终于是拨出去酝酿了一路的电话,响一声就通了,他吓一跳,赶紧说话:“哪位……不是,您好,爸……”
这边他差点咬着自己舌头,电话里,他爸低低回道:“在开会。”
“哦哦。”听筒里确实有不少人说话的声音,挂断之前他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穆芳生:“?”
半晌,他整理好自己的问号,走进单元楼。
防盗门敞着,一道黄色警戒线拦在半腰高的位置,负责把守的民警见他走过来,为他提起警戒线。
他正专注看屋里的摆设,没留神“民警为他提警戒线”这么个破天荒又极具尊敬意味儿的举动。
屋里仍和他第一次到这时一样——倒在地上的补光灯、摔断的手机支架、以及洒满地的化妆品。
这些都昭示了徐晓宇进门后强暴王欣怡时,她反抗得有多激烈。
——徐晓宇对自己的强奸行为供认不讳,现在快要开庭判了。
隔着时空与王欣怡对话一般,穆芳生喃喃道:“我为你讨回公道了吗?”
当然没有人回答。
自从出了命案,连五层那老大爷都搬走了,整栋老楼空荡荡的,一说话便叠上一层模糊不清的回音。
走到王欣怡卧室,他打开白色的衣柜。
里头的衣服颜色饱和度都比较低,一眼看过去,会联想到衣服们的主人是个娴静的姑娘。
穆芳生抬头朝衣柜顶层望去,柜子顶格摆着一个崭新的变形金刚的模型手办,透明的亚力克盒子装着,放的位置很靠里,要后退到窗台,才能看清楚它。
他虽然不懂这些东西,但凭模型的精致细节能猜到这个半条手臂大小的模型很贵。
女孩喜欢这个的,毕竟相对是少数。
为了打消自己丝微的疑虑,他开始一件件翻衣柜里的衣服。大多数是很保守的款式,真丝料和莫代尔料的偏多,手指触到涤纶面料特有的质地,顿住,拎着衣挂拿出那件衣服。
是件名牌球衣,一整套。背心和大短裤。
一搭眼穆芳生就看出来这差不多得是他穿的码数。
翻了翻后领商标,果然,180码。
王欣怡穿不了。
他们调查过王欣怡的社会关系网,她生活
十分简单,没有男朋友或者男性友人。
给乡下务农的父亲买名牌球衣就更不可能。
买给侄子?或者外甥?
跟梁岩打了招呼,他再次去了蛟村。
驻村第一书记领着,七拐八拐爬坡下岭可算到了王欣怡父母家。
王欣怡父母家挨着的就是她弟的房子,三层的毛坯小洋楼,看来王欣怡父母当初在支队哭诉没钱装修不是假的,这么个三层带院的玩意儿装修下来比城里买一套都贵。
正是中午十一点,走近大门,一股炖鸡的香气溢出来。
王欣怡爹妈正在木头贵妃椅上靠着看电视,穆芳生刚要说明来意,只见他旁边原本和他有说有笑的第一书记登时变了脸色,大步迈进里屋,直奔厨房,抬手就掀开了锅盖!
穆芳生跟过去,看见大铁锅里煮着的,赫然是鹌鹑大小的十来只雏鸡。
“他们又把政府扶贫的鸡苗给炖了。”
第一书记注视着锅里随沸水颠簸的鸡苗,“这次发的都是小母鸡,养几个月就能下蛋了。”
“三年了,就他们家,到现在门口还钉着贫困户的牌子。”
听出他的无奈,穆芳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第一书记沉沉叹口气,挂上微笑看向穆芳生,伸手朝客厅做了个请的姿势:“抱歉抱歉,就听我抱怨了,你办正事要紧。”
王欣怡父母这次要比之前在警局做笔录时更战战兢兢,穆芳生看得出,他们不怕他,怕的是驻村书记,怕贫困户名额被摘掉,失去按月发的补助金。
聊下来,得知王欣怡没用任何表亲,一个念头从脑中闪过,穆芳生开口问:“她是不是生过孩子?还是个男孩?”
王欣怡父母的表情马上变得不自在了。
倒是王欣怡母亲反应快,在她老伴还揪裤子上的毛球时,她一拍大腿,扯着嗓门嚷:“警察同志,这可不兴瞎说啊!人都死了还不给留个好名声呀?”
谎言痕迹再明显不过。
穆芳生没心思跟他们绕,直接道:“你们之前为什么不说?”
“我说什么呀我说!”王欣怡妈的泼妇劲儿上来,梗着脖子跟他对呛,“没有的事儿!我们家欣怡可是清白姑娘,你再瞎说信不信我告你!那个那个……叫什么罪来着……”
她正念叨,门口传来一个老大娘嘹亮又喜气洋洋的喊话:“欣怡她妈!大师给看过了,他俩的八字合上了!”一边说一边跨过门槛进屋,穿花布衫的胖大娘笑得眉眼开花,她看着王欣怡妈,“你先把你家丫头的骨灰给我,我明天去市里银行给你转剩下那五千!”
至此,穆芳生明白过来——配阴婚。
案子结了没几天,尸体刚从法医解剖室的冷柜移交给家属,他们就拿王欣怡的骨灰配阴婚。
所以才不肯说王欣怡生过孩子。
穆芳生已经说不出自己现在到底是愤怒还是无奈,瞬间完全理解了第一书记刚刚看见那一大锅鸡苗的感受。
他深吸一口气,奈何气一点没压下去,排山倒海地涌出来,他腾地站起身,指着王欣怡妈道:“《刑法》第三百零二条!盗窃、侮辱、故意毁坏尸体、尸骨、骨灰,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配,我今天就站在这儿看你们配!你看能不能给你按最高刑罚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