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秦霜惊颤的瞳孔,戚默庵琢磨着用词:“只是那本书的文字很难辨认,应该是古老的部落或异族遗留下来的医书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让男子孕育,戚某还没搞清楚”
秦霜什么都听不下去了,他低下头,怔怔地看向自己的小腹:“你的意思是说,本王有了他的孩子?”
问出这句话时,他的表情十分复杂,那双明媚的丹凤眼中像沐浴着点点雪花,似悲,又似喜,更多的是惘然无助。
“是”戚默庵点点头,哑声道:“依照脉象来看,已经有两个月了。”
听闻他的话,秦霜不由自主的轻抚着小腹,眼中闪烁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两个月、”他张开苍白的薄唇,在感受到疼痛渐渐平息时,竟有一种落泪的冲动。
被秦裕淹进水里,挣扎无果几度濒死之际,他曾想过一了百了,可腹部的疼痛却牵引着他,强迫他保持清醒、坚持下去。
那是这个孩子在求救,在向他求救
秦霜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小腹,唇角扬起一抹苦笑。
“王爷”看见他笑中有泪的神情,戚默庵觉得很是心酸。
就在这样一个孤寂的傍晚,阴冷寒湿的气息里,一个刚从鬼门关走过的人,以这样一种无人陪伴,无人嘘寒问暖的方式,得知了最令人喜悦、动容的消息。
秦霜的唇边一直含着笑意,但很快,他清冷的眉目里又多出一缕惆怅。
我从一出生、就是不被期待的、是吗?
是。因为你身上流着肮脏的血!你的出生就是一种罪孽。
回想起秦裕的诅咒,秦霜突然抬起头,惶然轻声问道:“他是罪孽么?”
“什么?”戚默庵愣了一下。
秦霜用颤抖的声音重复道:“这个孩子,他是罪孽么?”
“当然不是。”戚默庵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立刻否认:“这孩子是王爷和萧爷的骨血,又怎么会是罪孽,将来他会安安稳稳的降生,他会带着戚某、军师、唐莲还有好多好多人的祝福长大,他是上天给我们的礼物”
“我、本王”秦霜的双眸微微泛红,声音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感到一阵自责,他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
当他快要溺毙之际,是腹中的孩子唤醒了他的意识,让他迸发出求生的力量。
这个孩子想活下去,他甚至比自己要坚强、拼命。
戚默庵露出温和的笑容:“依戚某看,这样的喜事,应该尽早告诉萧爷才对”
“不要告诉他。”秦霜陡然打断他的话,惊慌的回绝道。
戚默庵一呆:“为什么?”
秦霜白着脸摇头:“渡关山刚刚取胜,眼下正是朝廷动荡、人心反复之时,他有很多事要做,本王不想他有什么顾虑,也不愿、给他添麻烦。”
说着,他淡然一笑:“本王不是姑娘家,这种事就算一个人面对,也没有什么”
“等要取名字的时候,再告诉他吧。”
凝视着秦霜窃喜的模样,戚默庵久久无话,只好答应:“王爷说的也是。”
“秦裕咳咳——呃咳”
秦霜这才放下心来,他正想说秦裕逃跑的事,胸口却忽然袭来隐痛,使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王爷!”戚默庵急忙为他盖好被褥,又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
“戚大夫,我这是怎么了?”
“按脉象看,是染了伤寒,王爷不必担心,戚某这就写方子叫人去抓药。”
戚默庵收回手,沉声宽慰着他。
“本王不是在担心自己”秦霜闭了闭眼,流露出既激动又哀伤的情绪。
戚默庵明白他话里的含义,连忙点头:“王爷您放心,有戚某在,孩子不会有事。”
说着他站起身,又添了些碳火,便到院外寻人。
“有人么?来人——”
本以为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会惊动府邸的下人们,但当戚默庵走过水榭,才发现从卧房到前厅,竟没有一个人。
“奇怪,人都上哪儿去了”他站在空荡荡的前厅,越喊越心惊,越找越困惑。
“来”
“喊什么喊!人都被招进宫里去了!”
正当戚默庵左右奔走时,一旁忽的响起个不耐烦的声音。
“你是?”戚默庵转过头,看着眼前的生面孔问道。
这人身穿布衣,一副小厮的打扮,却没什么规矩。
“我?我是这儿新雇来的小厮。”陌生男子剃着牙,吊儿郎当的回答道。
“小厮,那正巧。”戚默庵听罢,连忙走上前,从怀里取出药方:“王爷病了,你快到药房取来这些你干什么!”
不等他的话说完,小厮便抢过那张药方粗鲁的撕碎。
“老子来这儿是看大门的,不是给你当下手的,要什么药啊,自个儿去买!”他烦躁的抱怨道。
“你”对他的态度感到惊讶之际,戚默庵只能耐着性子解释:“此刻王爷病重身边离不了人,我是大夫,为以防万一,更不能离开半步”
“那又如何?”小厮再次打断他的话。
“你——!”戚默庵这下真的怒了:“若是耽搁了王爷的病情,待萧爷回府,就算你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听他这么说,小厮没有半点恐慌,只嗤笑道:“王爷?前朝的人,也配叫做王爷?”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讽笑着攥住戚默庵的手:“现在渡关山打了胜仗,黄衣军已经被收复了,那个前朝的走狗还有什么用处?”
“要是萧爷真把他当一回事,还能让他病在这府里?”
小厮扯了扯嘴皮,道:“要我看呐,萧爷会不会回来都不一定呢!”
“你!你这个满口胡言的混账,戚某今日便替王爷和萧爷好好教训你一顿!”
戚默庵怒瞪着双眼,对准他的脸举起了拳头。
“欸!住手!你干什么的你!凭什么打人?!”
正当这时,后厨门前突然响起尖锐的叫喊。
“你凭什么打人?!”只见一名手持箩筐的老妇冲上来,挡在小厮身前,急声叫嚷道。
“让开!”戚默庵气的两眼通红:“他口出狂言,侮辱王爷,今天戚某非教训他不可!”
说罢,他伸手去推那名老妇。
“他说的有何不对!”眼看小厮要被殴打,老妇高声喊道。
“你、你说什么?!”戚默庵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俺虽然是新来做饭的!可俺也知道这府里住的谁,不就是、就是那个摄政王吗?有、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妇皱着脸,撇嘴道:“渡关山的土匪头子都要当皇帝了,哪里还会管一个前朝的人,还是个不清不楚的人!俺老婆子来之前都看了,你瞅瞅这院子,又破又旧,还有后厨的菜都烂了!”
“那些人请俺们过来,才给几钱的银子,如今这世道,那点钱能作啥?”
她上下打量着戚默庵:“这位先生,俺看你像个读书人,你也知人常说啊,夫妻之间,只能同甘,不好共苦的嘞,俺知道土匪头子和这王爷他们关系不一般,但土匪快要当皇帝喽,到时有了三宫六院,哪里还会记得这府里是谁?俺看,咱们也不好瞎忙活了,反正工钱那么少,你说是的吧?”
听完这番话,戚默庵气的两耳嗡嗡作响,怒声道:“不要以为你是老妇人,我就不敢教训你。”
“艾艾!你不兴打人的呦”
“戚大夫住手。”
“王爷!”戚默庵立即回过头,便看秦霜不知何时出来了。
他披着柔白色的衣裳,鸦色长发松松的垂在身后,面色虽透着虚弱,可那双凤目却如姣花照水,清雅又明亮。
也许是因体力不支的缘故,他始终用手扶着墙,紧蹙眉头,神态间有一丝愁绪。
看到他,戚默庵心下一咯噔,不知方才那些话被这人听去了多少。
“王爷,外面风大,您、您怎么出来了?”他轻声问道。
秦霜没有回应,只用淡淡地目光审视着那小厮和后厨婆子。
“王、王爷”
见他盯着自己,刚刚还在叫嚣的两人顿时蔫了。
“王爷,戚某正在教训这两个不懂规矩的人”
“戚大夫,你去到本王房里,取些银两给他们。”
看到老婆子沾满泥泞的草鞋,秦霜沉声道。
“这是。”戚默庵心下不愉,却还是匆忙取来了银钱。
“你们拿了银两就走吧。”看着他把银钱塞进两人手里,秦霜淡声吩咐后,便转身返回卧房。
戚默庵见状,连忙追上他的脚步。
“王爷!王爷您别听他们瞎说,他们怎会知晓您和萧爷的关系”他跟在秦霜身后,急忙补救道。
秦霜蓦然停下脚步:“他们说的、其实没错。”
说着,他抬眸看向清澈的池塘,浅褐色的瞳孔微微发颤:“虽说本王做这一切是心甘情愿,可仔细想想,还是会有些不甘心”
为舍生取义的蒙毅不甘心,为慈悲为怀的伽裕不甘心,这条路走来,他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正如秦裕所说,或许他的出生便是一种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