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不用。”他重复。
“文嘉……”柏舟叹息似的。
“这是我对你的……”话语微滞:“我单方面,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没有人会厌恶被温柔地对待。
李文嘉会因为他所做的事与自己意愿违背而生气,但绝做不出向一个对他示软、言语温柔且曾真心帮过他的人大发雷霆,刻薄相向。
他会拒绝之前那些帮助,就更不用提柏舟所提出的念完三年书再去高考的事。
然而拒绝的言辞也是平和的,没有早前忍耐的厌恶。
气氛没有异样。
“有时候自私一点也无妨啊。”柏舟笑了笑,说道:“这是你关乎自己将来的事,想要走怎样的路肯定比我清楚,我不会干涉你一丝一毫,只是不想你因为无关紧要的原因丢失机会。”
李文嘉的茶水杯子在八仙桌上飘着热气,他坐在长椅上抚着正发热的额头,吃吃地笑:“只是凡夫俗子罢了,个性也不活络,真以为多读一年高中就能颠覆整个人生了吗。”
柏舟没有多劝,是知道哪怕他一无所有,自己也能让他衣食无忧。
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他想要无边无际地纵容他,永远得不到回应也无所谓,这是他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
李文嘉考取了本地的一所普通大学,那一年他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活,辞去了餐馆的那份工作。
因为外形条件好,加之年满十八且有了大学在读的身份,工作不再难找,他换了一份在培训机构教小孩子外语的工作,时间也比较宽裕。
他有好脾气和耐心,在培训中心很受孩子和家长欢迎。
大学二年级,脱离了小学弟小学妹的身份,在校的生活变得更加适应,同窗们也渐渐熟络。李文嘉干干净净的一个漂亮小伙子,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成为了全校女生追捧的对象,被标上了“最适合的结婚对象”这样的标签。
人勤快,长得好看又质朴实在,身材高挑,甚至还有一些性感的意味,在外人看来,确实是很好的结婚对象。
不过这样就免不了会遭受同性的排斥,一点风吹草动就被添油加醋地恶传。
培训班里的小孩子中不乏家里有点钱的富二代,有个很粘人的小男孩儿,母亲是一位单身离异的富婆,三十冒头的美丽妇人,保养得如同二十四五,青春靓丽。
在接孩子下课时,因为顺路,也热情地载李文嘉回了学校。
几百万的宝马在校门口停下,他从车里出来。这事不到一周,学校里就有了他被富婆包养这样的流言。
富婆似乎对他的确有好感,但在经过两人一次恳切而富有耐心的交谈之后,她放弃了对他的追求。
李文嘉不善于应对这样成熟而热情的女性,回绝时委婉而切实地表达了因为一些自身原因所以没有想要恋爱与结婚的想法,还在思量回绝的态度是否太伤人。
他怕孤单,但这辈子或许就注定了孤单。
女孩子多好啊,甜甜的柔柔的,可自己是不行的,男人呢,男人有时候让他觉得怕。
那种冲人的暴力因子,以及他所明白的,自己被学校不少男生所排斥,他是被他们所厌恶的。
纵使从不惹是生非,他终于还是无法避免地与一个男生起了争执。
原本只是在上自习,碰见了有过几面之缘的女同学小柔,小柔是个挺开朗的个性,主动地与他坐到了一起,向他请教问题,不想小柔的男朋友这时候走进教室,将他俩撞个正着。
本身其实也不算个事儿,但小柔和那男生的反应活像是在演绎捉奸在床,最后甚至要动起手来,李文嘉哪里还能坐得住。
战场在哄闹中移到了教室外。
走廊上,男生指着他的鼻子声嘶力竭地大骂:“他妈的!你就是和她有一腿!没别的?!你他妈的当我脑残!没别的你插什么手?!老子教训自己女人轮得上你插手?!滚你娘的!”
小柔哭哭啼啼,捂着脸作解释:“他就帮我提过两次水,解过两次题,真的,你别喊了,丢人!”
李文嘉被他推搡地衣领扣子都崩了,但还是忍无可忍地争论。明明没有做过的事,却被指桑骂槐地羞辱,任谁都是无法容忍的。
周围没人劝架,只传来一阵看热闹的嘘声。
两人乱糟糟地扭打起来,李文嘉被推到走廊栏杆。
年代久远的不锈钢栏杆早已锈迹斑斑不堪重负,在两人推搡间摇摇欲坠。
一声惊呼,李文嘉身后一空,直坠了下去。
幸亏只是二楼。
他神志不清地被救护车拖走了。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他清醒过来,被推到普通病房。
或许在昏睡的时候有人来看过他,或许没有,他醒着的时候身体也没办法动,吃饭上厕所都不方便,时间变得极其煎熬和漫长。
人在孤单和病痛中容易胡思乱想,李文嘉躺在床上想,很多年后老了,自己是
不是也这样呢,一个人熬着熬着就死了。
后来他看见柏舟,有将近两年没有看见他了,他变得很英俊,英俊到有点陌生,头发虽然有点乱,但看得出是个重要场合才会有的发型,齐整冷硬地往后梳了,身上穿着一身铁灰色正装。
他抿着唇很久没有说话,开口的第一句是:“文嘉,我来晚了。”
那声音不知为何,穿透了时间和记忆的膜,那一点陌生消失殆尽了。
李文嘉望着他,提出那样的要求好像也没有那么困难,“我……我想上厕所。”
…………
据说那天学校差点翻了,劳斯莱斯和黑色宾利排满了校门口的林荫道,为首的男人一言不发往学校里走,连门口保安都傻眼了忘记去拦。
李文嘉跌落的教学楼统共六层,楼与楼之间的距离和普通民居不能比,即便二层看着也很高,每一层的栏杆都是一样的。
他在那楼前驻足了片刻,被匆匆赶来的校领导请去了办公室。
几个亿的合同签下去,学校当天就易了主,肇事者被统一开除,围观怂恿的也杀鸡儆猴被处分了好几个,楼层设施全部整改。
李文嘉在柏舟的帮助下解完手,当即就被转了医院,换了病房。
他在平静之中望了他一眼,才忽而觉出对方衣冠楚楚地帮他解手是不合适的。
他被放进一团柔软的、带着淡雅芬芳的软被里。
“我可能不会马上就离开,你介不介意?”
“……”
“我呆在这儿不出声,你睡你的觉。”
“……”
李文嘉闭上眼睛,睡了一个沉沉的觉。
出乎预料,他既没有失眠,也没有做噩梦。梦里似乎是春天,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太阳悬在蓝蓝的天际,阳光将他晒得暖暖的,晒出了一身懒劲。
偶尔醒来几次,他都能看见柏舟在床边看报纸,金融时报的巨大版面格挡了两人视线,他在不甚清晰的思维里盯着那版面上的几个大字出神,在对方没有觉出他醒来的时候又闭上眼睛睡过去。
模模糊糊的,感觉梦里的阳光像是从柏舟的方向照射下来的,他就是那一轮太阳。
两天之后,李文嘉熬不住需要洗澡。
因为受着伤,自己洗是不行的。柏舟懂得他分寸,特意去请来了一名帮忙照顾的男护理,自己在外面翻着杂志等候。
然而没过多久,那名男护理就被轰了出来。
“怎么了?”他问。
“对不起,我、我照顾不了。”说完人就跑了。
李文嘉在里面,则是整张脸都通红了。
他腿上有伤,洗浴时一条腿需要抬起搁在浴缸边沿,水太清澈,又是面对面的,在莫名地对视了两次之后,就开始感觉到不自在。
柏舟在门口敲了一下,“手边的架子上有泡泡浴。”
李文嘉愣了一下,循着他的声音往旁边找。
“你可以先把自己‘埋’起来。”
大约十分钟后,门口又传来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李文嘉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柏舟走进卫生间,望见了一池子的泡泡,果真是埋得密不透风。
他一边挽起衬衣袖子一边朝这边走过来,李文嘉便收回目光低下头。
“水太凉了。”他试了一下水温说道,径自伸手打开热水龙头。
“……你怕陌生人吗?”他没话找话地问。
李文嘉没有躲避他帮他擦背,轻声答道:“那个人,他不是医生啊。”
柏舟笑了一下:“是什么道理?”
“如果是医生的话,他见得多,我就不算什么了,没必要害羞。”
柏舟没再说话,帮他擦背和腿,许久擦完了,说道:“下面自己洗一下。”
大概是氛围太正直,完全没有异样,李文嘉也没觉得尴尬了,将健康的左手臂伸进水里摸索了一会儿。
最后柏舟帮他开了花洒,背过脸,让他一边放掉泡泡水,一边坐浴缸里自己用花洒避开伤处过一遍,差不多时扔了一条能盖住整个人的大浴巾给他。
“好了吗?”
“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文嘉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两个大男人这样子。
柏舟转过身,见他已经包裹整齐,便顺手将他抱着扛了起来——
李文嘉显然是不能理解他这种惯性的抱人方式,被吓了一大跳,猝不及防地张开手臂按住了他肩膀,那浴巾瞬间从身上掀落。
“没、没事。”他说,那浴巾掀到柏舟抱着他的腰际,下半身还是盖着的,“你把我抱紧点。”
这句话很有歧义,尴尬地沉默了片刻,李文嘉声音都变得飘了:“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柏舟没有说话,只将他往上托了一把。
在要过门口的时候,他又顿了一下步子,将他往下放了一点。李文嘉伏低身体,趴
在他肩头,心想他的肩背是很宽阔的,大概两只手都很难圈过来,这么想的时候,双手便已松垮地圈住了他的脖子。
李文嘉洗得干干净净的躺在病床上,嘴里含了一块糖,从身体到心灵都有了一种安逸熨帖之感,望着天花板,和柏舟半生不熟地聊起了天。
“其实这两年,我过得还不错。”他鼓着一边的腮帮子,让糖慢慢在口腔融化,“毕竟父母都不在了,我一个人生活的话,都……都可以算的上是不错了吧。”
“普通人过日子,也就是这样过的。往后年纪再大一点,大概就不会再遇上这样不成熟的男生了。”
他说着,侧了侧身,“柏舟?”
“嗯?”
“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柏舟笑了一下:“你不难找啊。”
“……”
“黑社会和警察一样,划分地区,一层层下去,和网一样……”
“那你到底做什么的?”
柏舟折了一下报纸,看着他,笑容几乎带了点抱歉的意思:“黑社会啊。”
“诶……”
李文嘉喃喃,过了一会儿……“你混黑社会也要念书啊。”
…………
后来,柏舟有给他解释,告诉他自己并不是一名残暴的黑社会成员,不是所有混黑社会的都跟港片里演的那样打打杀杀,几名颇有地位的长辈中甚至不乏哈佛耶鲁之类的高学历,而他念书也是很好的,并非揣着中学毕业的文凭就上社会混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李文嘉正抱着笔记本在看他口中打打杀杀的港片。
听着他这样很有耐心地作解释,他也很给面子地点头,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道是戳中了哪根神经,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太厉害简直有点像发疯,最后笑出了一身汗。
柏舟那个时候已经帮他洗过好几次澡了,所以两人不再那么避忌,一如既往地帮他又洗了一次然后抱回来。
“你还在笑?”夏季衣服穿得少,两人相贴着,能感觉到对方的腹部因为笑而一抽一抽的。
“是啊。”
“你到底在笑什么啊。”他的笑点简直让柏舟百思不得其解。
“就是觉得好笑啊。”
将他搁上床,柏舟没有离开,而是忽的说:“文嘉,你第一次这样对我笑。”
李文嘉看着他,笑容渐渐地从活泼变成了柔和。
“你……还喜欢吗?”
柏舟顿了一下,以为是幻听。
“还喜欢我吗?”
“傻瓜,你觉得呢。”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柏舟回答不上来,“也许只能问上帝了,是他让我喜欢上你啊。”
住了两个月病房,李文嘉接受了他的安排,出院后先找一处地方养身体,等调养得利索些了再去上课。
“你对房子有什么要求吗?”柏舟问他。
“小的,只有一两个人住的话大了太冷清。”
柏舟揉了揉他的头发,在他床沿坐下:“除了你还有谁和你一起?”
李文嘉冲着他笑了一下。
柏舟垂头亲了他的脸颊。他的唇没有很快离开,而是停在离他很近的距离,像是在迟疑什么。
李文嘉侧过脸,鲜红丰润的唇擦过他的嘴角,在极近的距离中与他对视。
那种炽烈到难以控制的东西又一次攫住了他,他吻了他的唇,柔软微甜让人欲罢不能,那亲吻在得到了对方回应之后,变得越发深入不可收拾。
李文嘉勾着他的脖子,闭着眼睛面颊染上胭脂一样的红。
两人双唇胶着,舌尖勾缠,那是一个极其潮湿炽烈的深吻,充满了难以言喻的荷尔蒙气息,只是亲吻,下身就有了反应,并且硬到极致,柏舟简直要为这样的状态而难堪。
深吻在毫无预兆中变缓,李文嘉喘息着感觉到对方不再纠缠,自己大腿处正抵着一个火热坚硬的东西。然而柏舟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无声地抚着他的脸孔,又揩了去他嘴角的一点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