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谭十分坦然,丝毫没有占据他人矿泉水的愧疚,“那你喝我的吧。”
不喝白不喝,我也没在意是他喝过的,径自接过来仰头急急灌下。汗水顺着下巴滴落至球服上,清凉的矿泉水滚进喉咙里,因为干渴而陷入焦躁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没再问他为什么有水不喝,非要喝我的。
谢谭见我喝完了,接过去喝了一口,“赢得感觉不错吧。”
“对你来说赢得冠军没什么值得稀奇的吧。”
“是这样没错。但我在问你。”
他获得的分数就已经决定了胜局,这场比赛是几个人共同的胜利。我不再回避,“嗯,这种感觉很好。”为了一个目标团结一心共同奋斗,只用眼神手势就将一切交给队友的信任感。将所有交给赛场,一切是非明朗而直接。
“周末有什么打算?”
汗水流到眼皮上,我不舒服地眨了眨眼,“你又想去哪儿?”
“你这是什么话,为我服务不要太赚好吧?”谢谭一步跳下四级台阶,“而且这次是正事。”
学校布置了参观博物馆的作业,他便以做作业为由,要我作陪。我以为他会在网页上直接搜索博物馆介绍完成作业,没想到态度这么端正。
地铁里,我挑选了车厢中一个无人的角落,默默听歌。谢谭靠在一旁,站在我右手边,见我光顾听歌不看他,便凑过来强硬地摘下我左边的耳机塞进自己的左耳里,和我一起听。
我不适地皱了皱眉。
一想到这人竟和我共享歌单就坐立难安。
谢谭在一点点侵占我的领地。我试过反抗,却招致更加全面的镇压。不光是时间,更有歌单这种透露私人偏好的内容。他怎么半点边界感没有?动作自然,远远看上去,还以为我们是关系亲密的好朋友。
朋友?谢谭算是我的朋友吗?朋友会以一场交易开始吗?朋友是我们这样相处吗?
我不再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只能尽力忽略他超强的存在感。
哪怕我尽我所能地敷衍他,谢谭竟然还没有丧失兴趣。逛完博物馆,他滑动手机间便定好了电影票,拉着我看新上映的电影,快要进场时突然跑走,回来往我怀里放一桶爆米花。还计划要去乡间钓鱼。
还好这周末作业不多,我试探着推拉几句,没得逞,第二天老老实实坐上了他的车。好奇他到底还有多少“兴趣爱好”。
我坐在一旁看书,视线不自觉向他滑去,谢谭坐在岸边的姿势很放松,久久没有鱼上钩也不会焦躁。一旦鱼竿上传来些许动静,他便凝目锁住水面,不一会儿就扯出一条大鱼。
我也试过几次,虽然钓上鱼来确实很有成就感,但漫长的等待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我大概永远无法成为杰出的猎手。
谢谭那丝毫不懂得收敛的注视也让我肌肉紧绷,只怕他又酝酿出什么新招数。于是钓上来一条便心满意足地起身走远些,“你钓吧。”
谢谭看了看那条鱼,评价道:“不错。”
谁需要他的评价。我恨得牙痒。又被自己浓烈的情绪弄得摸不着头脑。和谢谭在一起,情绪起伏的频率和幅度都明显升高。
被迫吃臭豆腐时惊怒交加难以置信,发现其并不像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甚至算得上好吃时无奈妥协。打赢了校篮球赛扬起自豪的笑,被霸占矿泉水生气离开。
我甚至会被他的一个表情一句话轻易激怒。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只能对着毫无感情的东西,或者说与我无关的人或事,泄露自己的情绪,无论是愉快、悲伤,亦或是恨意、愤怒。
闹作一
团的孩童、打麻将的老人,坐在公交车上看到大厦外颓然下跪的男人,在垃圾桶旁撕碎了厚厚的本子的女人我将自己的情绪给予与我毫无关联的事物身上,将他们悉数当做虚构作品。
将目之所及的现实看作任我翻阅、猜测的一本书,一部影片。
将自身与外界切割得分明,透过透明隔板,建立一秒的共情,品尝一秒的悲欢,然后转头忘掉。
不肯让自己的情绪泄露在任何人面前,孤僻古怪,只钟情于那些丝毫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
将自己的情绪死死尘封,而后不经意间借着其他东西抒发出去。
塑造一种欢笑眼泪都不属于我的假象。构建一种不会被任何东西牵动心神的心理暗示。
我强迫自己养成收敛情绪的习惯,只要不暴露情绪,我就能说服自己没有被影响,没有被伤到。渐渐的,自己都忘了怎么正常表达感情。
可是,现在事情好像往我不能预料的方向进展下去了。
可我不想停下来。
我竟然有些不想停下来。
我低下头,翻到下一页。灵魂深处发出一声轻笑,笑自己的不自量力,笑自己前功尽弃,坚持了这么久轻易被攻陷。
谢谭的侵蚀力实在太强了。
即将离开的时候,谢谭将大半鱼都放了,只留下两条。
他将我叫过去,“沈书棋,你看这条鱼。”
我不明所以,“嗯?”
“这是给你的。可别说我只会压榨你啊。”
我气笑了,“本来就是我的。”
“沈书棋。”谢谭直直看着我,“你竟然笑了。”
“我有吗?”
齐阿姨倒是很高兴他来我家,也许是从来没见我带什么人回家吧。
一条红烧,一条清蒸。我很少和人同桌吃饭,偏偏鱼的味道太过诱人,便容忍了谢谭的存在。
谢谭在我家吃了饭,打了游戏,并翻出一个玩具模型拼装完成摆到了桌子上。
谢谭真的很会享受,除了学习,什么事情都兴致勃勃。
尽管他学习并不差。
只是,我很少在学习相关的领域看到他如此全神贯注的样子。
钓鱼也好、打球也好,他有着天赋,也有着不甘居于人后的执念与拼劲。
一旦目标达成,欲望得到满足,他的脸上便会浮现和往常截然不同的笑意。
很放肆,但是也很性感。
平常他会笑,但多是嘲讽的、轻蔑的笑,或是不以为意的嗤笑,逗弄我时,则是恶劣的、得逞的笑。
对待宠物至少还有爱怜,对待我却只剩下一味的欺压。
我压下心头的想法,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在乎他。欺压也好,爱怜也好,都与我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