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轻钩放好墩布,不顾水池边湿淋淋,也不顾地上的泥水,立刻又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他没敢说话,眼泪哗哗地流着,哭得凄凄惨惨,紧紧抱着齐楚杰的腿不肯松开,蹭了齐楚杰一腿的眼泪鼻涕。
齐楚杰抽了三次才抽回自己的腿。
吴轻钩跪着,仰头看着齐楚杰,满脸是泪。
“现在哭得这么惨,”齐楚杰却不仅不心疼他可怜他,还讽刺他挖苦他,“刚才为什么敢抽烟?”
吴轻钩没什么可分辩的,只是一迭声地认错。
齐楚杰又问:“明明知道不对,为什么敢抽?”
吴轻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抽噎噎,词不成句。
齐楚杰捏起他的下巴:“我就想知道,你哪儿来的胆子?”
吴轻钩一边哭,一边咣咣给齐楚杰磕响头恳求。
地板上冰凉,满地都是水,还有脚踩过后,和水混在一起的黑乎乎的泥汤,齐楚杰也不心疼他,就任凭他在这半公共的水房门口,在这随时都会有人路过的地方,哐哐磕响头。
磕了足足有一百多个,齐楚杰才叫了停。
吴轻钩满脸都是红红的印子,脸上是额头上带过来的泥浆,和着自己流的眼泪鼻涕,万分狼狈,似乎胆子都要被吓破了。每一个响头都是实实在在的,吴轻钩现在抬头都觉得有点头晕眼花。
齐楚杰这才开口道:“不去旗杆下跪,也不是不行。”
吴轻钩哭肿的双眼立刻费力地睁大了不少。
齐楚杰道:“下周一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做检讨,必须哭。”
吴轻钩立刻答应了,比起当着全校旗杆下罚跪,在旗杆下哭着做检讨似乎已经轻得多了。
但是该有的仍然少不了,齐楚杰又道:“现在去教室里,空调旁边跪着,直到教室里最后一个同学离开。”
吴轻钩虽然依然不太愿意,但是也知道,这已经是法外开恩,再没得商量的了,只得答应了。
吴轻钩红肿着一张面目全非的猪头般的大脸,睁着两只哭得核桃般的眼睛,一把推开教室的前门,一声不吭几个大步走到空调旁边,双膝跪下,面对教室最前面的墙静思己过,把背影留给班里的所有同学。
班里的空气再度凝固。
又一次被吴轻钩刷新。
教室里只有吴轻钩偶尔的抽泣声。
也不知道跪了有多久,放学的铃声终于响起,同学们收拾书本,迅速离开教室。吴轻钩听着教室里没有了任何动静,才慢慢起身站起来。膝盖疼,但这个疼不值一提。脸疼,但是纯属活该。吴轻钩最难受的,是怕齐楚杰对自己失望。
吴轻钩转过身,打算收拾自己的书本,却看见齐楚杰正安安静静坐在他的位置上,看着他艰难起身,看着他走过来。
吴轻钩跪在齐楚杰脚边,声音诚恳地,再次向齐楚杰认错,并且保证自己再也不敢抽烟了。
齐楚杰不置可否,只让他收拾东西,一起回家。
吴轻钩背好书包,和齐楚杰一起走了。到了小区门口,齐楚杰停下来,让吴轻钩等着,自己去了趟超市,很快就出来了。
打开门,吴轻钩自觉地找出鹅卵石地垫来,乖乖在石头上跪了上去。他犯了这么大的错,他不配站着,甚至不配跪地板。
齐楚杰不慌不忙,接了一壶水烧开,拿了一个玻璃杯,从厨房拿了一双筷子,把开水倒进杯子,倒了小半杯开水,又兑了半杯凉水,摸了摸温度刚刚好,然后从兜里掏出一盒烟。
吴轻钩眼睁睁地看着。
齐楚杰拆开烟盒,拿出一根来,又拆开。烟丝抖进玻璃杯里的时候,吴轻钩已经明白将要发生什么了,眼泪顿时如水库决堤泄洪,又流了出来。
齐楚杰用筷子把水和烟丝搅拌了下,柔声道:“过来喝。”
吴轻钩哭得更厉害了。
齐楚杰把玻璃杯递给他:“自己拿着,喝。”
吴轻钩甚至哭得直打嗝。
齐楚杰难得疾言厉色起来,只有一个字:“喝!”
吴轻钩哽咽着,举起杯子,慢慢喝了下去。喝完以后,吴轻钩生理性习惯性地想吐。
齐楚杰瞟了他一眼:“不许吐。”
吴轻钩勉为其难,强忍着不敢吐。
齐楚杰道:“吐了,就把吐了的再吃回去。”
吴轻钩一听一想象,瞬间更想吐了,又真心不敢,忍得分外辛苦。
齐楚杰把烟头递给他:“吃。”
吴轻钩刚收了点哭,看到这个烟头,喉头又想吐,眼泪瞬间再次决堤。
齐楚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阴阳怪气道:“不喜欢吗?喜欢什么牌的,爸爸再去给你买。”
吴轻钩泣不成声,张嘴又要认错。
齐楚杰早就听腻了,立刻制止:“别说。今天晚上,给你两个选择。”
吴轻钩泪眼朦胧,看向齐楚杰。
“要么,一根一杯地喝,把每个烟头都吃下去;”齐楚杰道,“要么,烟头可以免了,所有烟丝泡一壶水,喝下去。”
吴轻钩一听横竖都得喝一盒烟丝,呜呜呜呜哭得惨烈,不愿意做出选择。
“那我帮你选。”齐楚杰道。
吴轻钩哭得更厉害,赶紧说选后者。
齐楚杰把所有烟丝拆出来,都抖进水里,贴心周到地用筷子搅拌,然后道:“喝吧,喝完。”
吴轻钩含泪喝光了一壶烟丝水。
齐楚杰这才大大咧咧伸出手来:“揉。”
齐楚杰的手心,因为狠狠抽吴轻钩,微微有些发红。吴轻钩挪动膝盖,尽心尽责地给齐楚杰揉了一个小时的手。
“我这边没事了,”齐楚杰道,“自己记着,周一检讨。”
吴轻钩点了点头。
看着齐楚杰似乎是不怎么生气了,吴轻钩实在是忍不住,终于问了句:“爸爸,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罚我都可以,别闷着。”
齐楚杰看了他一眼道:“我没有生气。”
这下轮到吴轻钩愣住了。
齐楚杰没生气,都差点整死他,这要是齐楚杰生气了……
齐楚杰道:“这算什么,抽烟而已,才哪到哪,小兔钩子,我还在等着你……,”齐楚杰伸出一只手,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数起来:“喝酒,泡吧,打架,上网,飙车……”
吴轻钩听得头皮发麻:“爸爸,别说了,我不敢,肯定不敢的……”
“是吗?”齐楚杰不信,“你抽烟的时候,不知道不该抽吗?”
吴轻钩低下头,实话实说:“知道。”
齐楚杰道:“这就是了。我不管你是有瘾,好奇,忍不住,还是之前摆烂的惯性改不了,这都不重要。对我来说,发现一次,打碎一次。”
吴轻钩好久没敢说话,等了好一会,才道:“爸爸,你今晚,真的是想让我跪旗杆的吗?”
齐楚杰道:“不是,本来也就只是想让你跪教室。”
吴轻钩舒了一口气,胸口犹如大石落地,今晚可把他吓死了。
“但是,”齐楚杰话锋一转,“下次是旗杆。”
“——没有下次!”吴轻钩道,他真的吓破了胆,绝对没有下次!
“别急呀,”齐楚杰继续道,“再一次,去闹市街头跪,隔天上头条那种。”
吴轻钩吓得发抖,根本不敢想象,头摇成拨浪鼓:“真的,爸爸,我永远都,不敢抽烟了。”
现在的吴轻钩,一想到抽烟就脸疼,一闻到烟味就想吐,一提起烟来就浑身发抖。齐楚杰太狠了,太会了,太能了。
齐楚杰看他的怂样,安慰道:“没事,不要怕,爸爸不会因为这点事就不要你,不要没有安全感。但是,当初说好的是小学生守则,敢犯就给老子受着。”
“……”吴轻钩还真早就忘了这茬。
“你要是忘了,就去查查看。”齐楚杰道,“不抽烟不喝酒,不网吧不酒吧,不可以打架,甚至不能说脏话,还得预习复习,早睡早起懂礼貌。”
……吴轻钩张大了嘴,小学生守则,怎么这么克他?
想到这里,齐楚杰想起来一件事:“过来。”
吴轻钩听话地过来了些。
齐楚杰啪啪啪抽了他三个大嘴巴:“你今天说脏话,骂同学来着,该打。”
……吴轻钩完全没印象。
“天台上,我让你跪下的时候,”齐楚杰解释道,“你让同学赶紧滚。”
……滚,也算脏话?
吴轻钩深表佩服。
“夹着尾巴做人,”齐楚杰不轻不重地拍打着他红扑扑的脸颊,“不然天天挨打。”
吴轻钩深深点头。
齐楚杰道:“我在国外的时候,你跟我说的每一件坏事,故意捣的所有乱,我都想到过几十个修理你的方案,小钩子,你可以一样一样试试。”
吴轻钩连连摇头,表示不敢不敢,他会乖,会想最标兵的小学生一样乖。
“真乖也罢,装乖也好。”齐楚杰道,“胆敢不乖,自己小心点。”
吴轻钩深深地点头,他真的,记牢了,他永远,不敢了。
周一,吴轻钩站在旗杆下,深刻地做检讨,哭得情真意切:“上周五晚自习,我做了一件不应该的事……,我在天台上偷偷抽烟……,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抽烟了,抽烟有害健康……,我已经受到了惩罚和告诫,并且真心决定悔改……,我希望同学们能以我为戒,希望同学们能爱惜自己……,在这里,我恳请所有的老师和同学,请大家监督我,如果毕业之前,我再敢抽烟,不管是谁看到,请大家千万不要包庇我,请直接告诉齐楚杰齐老师……,这是为我好,我会衷心地感谢举报我的同学和老师,会真诚地向您鞠躬致谢……”
全校的老师和同学看着旗杆底下泣不成声的校霸,对齐楚杰是发自肺腑的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