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誓旦旦的事突然变得悬而未决,主母立时转头回了他们院中,夏荷似是跟着进了卧房,只余了一堆人跪在院子里。
夏荷不在,剩下的仆人还忘不了主母的余威,并不敢拦,主母轻易靠近了卧房,痛呼声隐隐传出。
“唔······痛······孩子······孩子······”清水惨白着脸,一手抚着肚子一手勉力伸出,以便叫太医诊脉。
清水气若游丝的模样让清敬竹眼红,他喝道,“瞧不见你们主子没了气力吗?还不去端碗参汤来!”
太医面色凝重,阻止道,“不可。令夫人脉象紊乱,似是两气相冲,游走在经脉里,不知全貌,此刻用参汤或加速这种情形,不妥。”
倚靠在清敬雪怀中,清水流着泪,恳求道:“求······求求您,一定······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夫人莫急,老夫必定用尽毕生所学,保你平安。”太医沉稳老练地许诺,清水安心了一瞬,下一刻便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清水!”两人惊叫。
太医抽回手,掀开瞧了瞧清水眼皮,又用针插在几处要穴上,他起身拱手道:“清大人,恕老夫直言,这孩子恐保不住,孩子月份大了,大人也危险得很,还请两位大人拿个抉择,越早将孩子取出来对夫人的危害越小。”
夏荷泣声道,“大人······您方才说的······”
”姑娘,你也瞧得出来,夫人视子如命,老夫不过是用话吊着他一条命罢了。”
清敬雪搂着清水的双手一紧,清敬竹站在一旁也沉默不语
太医摇摇头,以为他们是舍不得孩子,劝道:“老夫知道,孩子得来不易,可若是再犹豫下去,可就是一尸两命了。“
清敬竹当机立断,“章太医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德高望重我们是佩服的,那清水就拜托您了。”
“大人言重了。”他来时路上便知晓这是宫里宠妃清昭仪的亲哥哥,清昭仪有子就叫那平日里好吃懒做的年轻太医趾高气昂,皇上多年未有子嗣,这孩子又托生在亚人肚子里,未来的储君······
收拾东西时他便决定了,若是小夫人这两位夫君不肯救大人,他也是要冒险救下的。
太医一边封起袖口,一边吩咐道:“妇人家的这些事,你们在也没用,出去等吧,派几个利索的丫鬟听我差遣吧。”
清敬雪轻轻放下清水,清水脸上还有泪,他摸了摸已经清水毫无动静的小腹,口中已被自己咬出了鲜血。
孩子······
猛然推开门,主母迎面便是清敬雪黑沉沉的脸和布满血丝的眼,她强自镇定道:“敬竹出门动静太大,我担心便来瞧瞧,怎么样没事吧?”
清敬竹冷着脸跟出来,“怎么?你···希望他有事?”
主母愣神,尴尬一笑,清敬雪突然开口,“清水的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清敬竹皱眉瞥他一眼,不知他为何突然坦白。
主母眼里散过一丝慌乱,她强自镇定解释道:“呀,怎么会这样,清水不是很爱护这孩子吗,日日绕着院子散步,还不肯吃任何有损胎儿的食物······”
清敬雪一眼不错,死死盯着她,追问道:“你怎知道他日日散步?又吃了什么?”
主母后退一步,“我···我
是他母亲,又疼我这小孙子,这才多···多关心了几分。”
清敬雪面无表情,松泉院得他吩咐,是断然不可能向她提供消息,若不是她瞎说,便是她在院子里安插了人。
垂在腿边的手一紧,若真如他所测······
必叫她碎尸万段,不得好死!
微开的门被推开,叫进去使唤的小丫鬟细白的手上端出的是一盆又一盆叫人眩晕的血水,清敬雪喉头一哽,失了继续试探的心,偏偏主母还不肯停。
“阿雪呀,你别太过担心了,这孩子······”
“母亲,您今日也定然累了,回自己院里休息吧。”清敬雪点了几个小厮,叫他们务必送主母回去,主母被半强迫半请地离开了院子,常姑姑跟在一边,一言不发。
清敬竹清敬雪沉默地站在门边,不肯坐也不肯走,直到一声叫人心惊的凄厉惨叫从屋里响起,两人才慌乱地冲进去。
屋里是浓烈的血腥味儿,刺鼻难闻,两人顾不上这许多,冲到床榻前,清水正红着眼眶,纤手颤抖,恐惧地看着已经平坦的小腹,不可置信:“孩子······我的···孩子呢!!!”
清敬竹心疼,他单膝跪在榻边,温柔道:“清水·····,你听我说···孩子他······”
清水猛然回头,嫩生生的手用了全身的力气,抓着清敬竹的领口,颤声期盼道:“孩子,孩子没事是不是?是······是郎中用了什么药,叫他乖了点是吗?”
说着他自顾自笑着点头,“是了,没错,这孩子他是···是比平常的孩子大些······,阿竹,你···你小时候在娘亲肚子里都没有这般大呢。”
多久没从清水嘴里听到那声温柔的阿竹,他多不想打破清水的自欺欺人,可是······
清敬竹大手握住了清水,温暖有力,却决绝:“清水,你听我说,孩子的确没了。”
清水抓着衣领的手一松,刚刚嘶吼挣扎的声音瞬间消失,他垂下了头,单薄消瘦到令在场所有人心疼。
清敬竹也不例外,他道:“没事的清水···,孩子以后还会再······”有字还未出口,清敬竹便被清水豁然抬起的头怔住了。
清水从来晶莹水润的眼现在布满了血丝,绝望的黑眸狠狠地盯着他,脸却是一片惨白,干裂的嘴角,缓缓流下了一丝鲜血,他轻轻张嘴一笑,讥讽而撕裂,嘴唇微动,瞬间喷了清敬竹满脸的血。
章太医本守在一旁等他们互相慰藉后再言,见了这幕立刻慌道:“不好,这是要自尽!”
屋里再次兵荒马乱,三人却像是从这一片尘世中脱离,两人紧紧抱着清水,太医用着药粉与棉布为他止血。
“嗬······啊·····”清水咬了舌头,说不出话,喉头泄出点点嘶叫,偏头要避开太医的诊治。
清敬竹从他眼里读出了他的厌倦,像是在说,还会有孩子?呵呵······
清敬雪握着清水抗拒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喃喃道:“怪我怪我,清水你全怪我好吗?”
章太医止住血,看着毫无求生意识的亚人,叹息一声,终究道:“夫人,这孩子没得蹊跷,您······您为了这个孩子,也不应随意轻生啊。”
清水身子一颤,晕了过去,两人放下他,清水娇弱惨白的小脸埋在被子里,脆弱不堪。
屋里一片寂静,太医去一旁开完方子,见这气氛沉默,顿了顿,清敬雪一直等着,他追着太医哑声道:“太医可是还有话要讲。”
章太医摇摇头,他自己也是好运娶到了亚人,他的同僚如今已然七十岁也还是没有一儿半女,不忍小亚人在离去后寻死,怅然道:“我老了,本该无事一身轻地致使回老家养而易损,可如今婴儿难得,我实在不忍不说。”
“令夫人,恐怕,是再难有孕了。”
一句话叫在场所有人心头大震,清敬竹捏着佩剑的手一紧,清敬雪更是闷哼一声,嘴角流出一丝鲜血。
夏荷更是失声痛哭,“呜呜······少爷······少爷把这孩子当···当命一样的疼,怎么会,怎么会······少爷怎么还活得下去······”
这屋里的气氛太过压抑,章太医并非了无牵挂之人,他的亲孙儿今年便要进御药局,他去了,得给孩子留个退路。
章太医赌着说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夫人这孩子的确去得蹊跷,若如清大人所说,夫人是小心又小心,亚人身子强健,恢复力极强,绝不会轻易就滑胎。”
“亚人产道难开,房事只会有助于生产,绝不会因此出事,况夫人的脉象如此奇怪······”
夏荷流着泪,肿着眼睛道:“少爷从来都是小心的,听郎中先生吩咐,他日日早晚围着院子里行走散步,一日不落······”
“少爷辛苦,主母却总是叫他听训,主母屋子里熏香,少爷闻不来那味儿,说呛人······”
“等等,姑娘,你再细
细说说夫人的日常起居······”
章太医细细听着,心中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拱手道:“原来如此,老夫大胆猜测,令夫人或许是长期触碰到了一些东西或是吃或是闻,这些东西并不显眼刺激,并不会立刻出事,他们融入血液,随着全身循环。”
“下药之人本身并不打算要这孩子五个月便没了,但夫人看孩子,常常锻炼,又是伺候的两位夫君,加速了这种循环,叫毒更快地融进了血液。”
“就连现在也能诊出夫人脉象相冲,这郎中怎么也不禀告,真是庸医!”
章太医微张嘴,一拳砸在掌心,难以置信道:“若这孩子当真是足月才出了问题,那极有可能是,一尸两命啊。”
“这······这真是恶毒的法子。”
“东西····吃···闻····一样的······”夏荷闭着眼睛,低低地呢喃,脑子里疯狂地思索着一切细枝末节。
“······我想起来了,姨娘就是这么没的!”
她狠狠跪在两人面前,掷地有声,“······没错!是一样的·····敬竹少爷,当初,姨娘怀小少爷时,主母也是时常来我们院子,但因着主君说这孩子若是常人便要给主母养,便也没有拦着。”
”当时郎中说了只能保住一个,主母说子嗣为重,不等主君回来,姨娘便没了性命。”
太医不欲听这些深宅秘闻,可他专于妇科,不听也听了许多,他叹道:“如今孩子已去,最重要的是保住令夫人的性命,老夫只能尽绵薄之力,夫人郁结在心,还望多加开导。”
清敬竹躬身行礼:“太医大恩,清敬竹没齿难忘,天色已晚,内子不安,恕我明日再与太医前往皇宫复名。”
太医摆摆手,跟着清敬竹的小厮出了门,清敬雪沉着脸叫起了夏荷:“此事你不可告于清水,万事听我们。”
清敬竹点头,吩咐侍从牵马,拿过披风,冷声道:“我去把岑钦捉回来。”
那个看似诊不出清水身体有异的庸医,消失得太过突然,抓回来便可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