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楚正盯着医院走廊的地砖发呆,不远处的灯光在靠近墙角的地方凝成一个白亮的蚂蚁大小的影子。
“你妈总是让脾气牵着鼻子走,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真没见过她生这么大气。”
甄楚垂着头不说话,等了一会儿又问:“她……真的没事吗?”他其实想问的是:妈妈和她肚子里的小孩子都没事吗?可连把这句话说出来的勇气都没有,不论是谁,出了任何岔子,他就是毫无疑问的罪魁祸首。
“她现在年龄已经不小了,怀孕对身体负担很重。我本来是没这个打算的,但是她……”周叔叔摇摇头,语气平直,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你学习再有压力,也不能拿跟她吵架发泄,是吧?”
甄楚猜他已经嗅到自己身上未经收拾的酒气了。而与酒吧相关的一切都像上个世纪那么遥远。他此刻头疼的厉害,和林蓓容争执时候的话又让他有点后怕——他可不想变成和爸爸一样的人。
那阵声音连同幻视又嘁嘁喳喳响在耳朵边:“如果那个孩子消失,她还是只有你一个。”
“别这样说,”甄楚在心里悲哀地反驳,“那是——那是谋杀。而且根本没有意义,她想要的不是我。”
“谋杀?”声音尖锐地嗤笑,“从你出生到现在,被他们谋杀多少次啦?”
甄楚推开门,林蓓容靠着床坐着,百叶窗帘拉了一半,晨曦微微从缝隙间透进,一夜居然就这样过去了。
“妈妈……对不起。”他低着头开口,“我没想惹你生气,也不该说那些话,都怪我……我不会再那样了,真的不会了。”
女人轻轻叹了口气,意外地很平静,“我也想了,你已经这么大,想去哪玩,什么时候回家,本来我也没必要管,惹得我们两个都不痛快。我不在家的时候多,可能你习惯这么安排,我也没必要过来横插一脚。”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戳中甄楚的泪腺,他慌张起来:“不是的!我很听话的,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到处跑!”
他忽然把心一横,咬着牙说:“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真的!我说那些话是因为……我可能生病了。妈妈,我是生病了才会那样说的……”
林蓓容看着他,甄楚就一口气全倒出来:“我……睡不好觉,失眠还总是做梦……有时候听见莫名其妙的人在和我说话,真的,头总是很疼,也记不住事情,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
他越说越急切,殷殷看着妈妈:“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说那些话,才会去外面喝酒的!我真的不是存心想惹你生气!我不会再喝酒了!”
林蓓容皱起眉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能……可能是六月,嗯,六月……”他努力地回忆,“是六月……”
他妈妈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神情十分无奈:“我已经说过了,以后你有什么安排我不会乱干涉,今天的事情我也没怪你,你有必要又这么说吗?”
甄楚眼睛瞪得大大的。
“到现在快三个月,记不住事情,睡不着觉,能有这种事?那你怎么上的学,怎么考的试?”他妈妈又叹了口气,“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再者说,这三个月好端端的,你突然就什么——什么怪病?我已经告诉你了,以后你想怎么样都是你的事,我不来和你惹气生,你非讲这种话又是做什么?”
甄楚原地愣着,从妈妈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有着绝对力量的核弹,把他摧毁殆尽。他明明以为把这些说出来,眼前的问题就会解决。
“我真的想不明白你。你说你生了病,是吧?这儿就是医院,你想看哪科?自己下楼挂号。”
她把手轻轻抚在隆起的腹部,蹙着眉,有一点慈母的架势。“妈妈每天也很辛苦,有很多的事要操心,你能不能替我们考虑一下?”
“我们”两个字引爆甄楚的神经,他忽然像个小孩子那样哭出来:“那你能不能替我考虑?你替我考虑过吗!”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林蓓容忽然抬高音量,“我把你养这么大,没让你饿着冻着,图你做什么了吗,到这个时候稍微体谅一下大人都不能?顶嘴,喝酒,半夜不回家,接下来准备干什么——生病?我看你好得很,已经会把人气进医院了,接下来准备干什么了?”
甄楚被她噎住,哪怕他浑身上下长满了嘴,哪怕他懂得世界上所有语言,也没办法把此刻内心的情绪传达出一丁点。
“我什么样了?”他眼泪根本止不住,“你一直都是这样!你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是这样!”
有门声响,周叔叔推门进来。“哎——哎,又是怎么
回事?这才几分钟?”
他在中间和稀泥:“这孩子是青春期,叛逆一点也没什么嘛,你呢,又是这样,情绪有摩擦也很正常,两个人都冷静一下,怎么就非吵起来呢?”
甄楚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房间里他们说话的声音时不时飘到走廊上,渐渐和他脑中的钝响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