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师尊时而温柔可亲,时而尖酸刻薄。每一次的师尊都有着微妙的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都选择了抛弃他。
梦太长太长了,楚逐羲在千万个梦境的漩涡之中沉沉浮浮,无数细小的片段不断重现又重复。渐渐的他在梦中迷失了方向,再也寻不着来时的道路,再也分不清楚虚与实。
容澜长身玉立、纤尘不染,一头乌黑的发被高高束进金玉发扣中,他裹着厚重的白色披风,布料上刺着华贵的纹样。容澜的眼神冷淡而无情,唇角却带笑,他面上没有血色,唇却如同抹了丹砂般艳红,像极了话本中所写的玉面罗刹。
楚逐羲仰起头来望着他,惊喜道:“师尊!你,你回来了——”
师尊折身返回了,师尊果真未骗他。
而容澜却是冷漠的睨着他,蹲下身来掐住他的下颌,仔细打量了一番。
楚逐羲不解其意,他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容澜不知何时竟举起了一枚尖锐的锥状物——诛仙钉。
那枚钉子狠狠捅入他的小腹,又听滋啦一声布帛碎裂的声响,银钉在血肉中搅和几下,带出一股又一股血。楚逐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丹田被剖开,金光闪闪的金丹被生生抠出,在容澜指尖熠熠生辉。
接下来依次是手与脚,诛仙钉刺入略显苍白的皮肤,轻轻一搅一勾一挑,便将筋脉割断。
血流了很多很多,喷了楚逐羲满身,而容澜身上却仍是一尘不染。
“你是不是讨厌我?”楚逐羲扯着嗓子问。
容澜直挺挺的站着,仍然是一言不发。
天上忽然落下了巨大的雪块,一点点将楚逐羲埋入地底,他的目光慢慢变得冰冷起来。
信任,向来都是奢贵的不可再生消耗品。
就在这一刻,漆黑的穹顶忽地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光投了进来,撕裂了梦境,那个冷漠的容澜也随之消失不见。
耳边不再是呜呜的风声,一阵短暂的嗡鸣声过后,楚逐羲缓缓撑开了眼皮,却又无法彻底睁开来,只迷迷糊糊的看见了一片洁净的天花板。
他身处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边没有人,耳边没有声音。
纵使屋内光线算得上是昏暗舒适的,楚逐羲却仍是难以适应,眼中瞬间便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又隐约的嗅到了一丝中药材的气味。
恍惚间又看到些光怪陆离的影子映在墙面与天花板上,伸出锐利的五爪便要重重压下来,迫得他几乎窒息。
楚逐羲只清醒了片刻,之后便再次坠入深沉的梦海之中。
在这片刻的恢复意识中,楚逐羲只能感觉到难以忍受的不安与恐惧,以及身体上的疼痛。
这般情况持续了约莫一年,他大部分时间都沉沦在梦境里,偶尔会清醒片刻,但很快又会沉睡过去。
相同的是——身边都没任何人,但楚逐羲知道自己是被人救了。
他残破的身体在缓缓地恢复。
直到有一日,楚逐羲终于挣脱了梦魇的束缚,彻底清醒过来时,才算是远离了鬼门关。
楚逐羲醒来的那一天,床边竟难得的坐了人。
两个人,一个面容清丽的女子,还有一个生着兽耳与兽尾的男子,面上皆带着惊喜。
楚逐羲认得女人,是许久前找过他、劝他回魔界的晏长生。
“你这倒霉孩子——”男子一抹并不存在眼泪的眼角,“先前长生叫你回家继承你爹的皇位你非不去,这下可好,被那帮道貌岸然的东西残害成了这副模样,你若是没了性命……我如何向你那九泉之下的亲爹交代?”
这便是楚逐羲的干爹啻毓了——前任魔尊楚恨山与妖尊啻毓是拜过把子的好兄弟。
楚逐羲又从晏长生口中得知了自己现在身处幽冥涧,以及那日在恶鬼岭上的情况。
当日,楚逐羲四仰八叉如同一具尸体般被抛在湿润粘腻的泥土上,浑身血流如注,还有几撮鬼火如饥似渴的贴上了他的身体,正准备吸取新鲜的魂魄饱餐一顿。
而晏长生恰好从幽冥涧中出来,正准备收集些岭上
难得的药材,却不想恰巧碰见了半死不活的楚逐羲。
那时的楚逐羲仅剩下一口吊命的气,他的丹田与手脚筋脉皆被毁了个遍,有十二处大穴位受损,却唯独内脏完好无损,甚至算得上是十分健康。
重伤到这种程度,内脏却毫发无损,实在不是什么正常现象。晏长生心觉奇怪,却如何都查不出具体原因来,她又想起魔族一般都拥有强大的自愈能力,便只当是楚逐羲福大命大。
“其他人?没有其他人。”晏长生摆了摆头,“哪儿除了你,谁也没有。”
楚逐羲闻言沉默了,他想着想着便觉得困倦不堪。
晏长生只道这是正常现象——按照脉象来看,楚逐羲虽已清醒过来,但到底伤了根本,需要大量睡眠进行自我修复。
楚逐羲不想入眠,梦中有太多不想见的东西,可他也拗不过正常的生理需求,又一头扎入虚实来往之中。
自此,他在幽冥涧中住下了,从调养身体到康复训练再到改道修魔,用了约莫三年的时间。
金丹被挖,于天生魔族的楚逐羲来说其实算是好事。没有了灵力的阻挠,本源魔气的流转便顺畅起来,也日益深厚了。曾承载过灵力的筋脉经过魔气的修复与贯通,变得更加坚韧。
修为高速增进的同时,楚逐羲的脾性也愈发的阴晴不定起来,不论何时身周都环绕着低气压。
啻毓掐指一算,说是时机成熟,便与晏长生一起将楚逐羲送到了魔界继承楚恨山的皇位。
众人自是不服天降的魔尊,却又被楚逐羲揍服了。
楚逐羲抚着尊位,阴冷的目光掠过阶下众魔,他忽地嗤笑一下——
师尊,我离你更近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