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笙下了车,锋利的冷风从外面瞬间灌进来,打在脸上像冰刀,剜着一寸寸肌肤却也让人清醒,他觉得自己忽然像被卸了全身力气,甚至不敢回头看。
司机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男孩儿亲密地挽着陆湛臻的胳膊进了酒店。
顾笙站在那儿看着他们的背影,冰凉的细雨裹夹着冷风刮在他的脸上,手指冻得青白,他这才迟钝地察觉到冬天似乎要来了。
这时,一束车灯从身后照了过来,对方不耐烦地鸣了几声笛,车窗玻璃被摇下来四分之一,车主面色不虞地看着他,“喂,前面的,让让啊!”
喇叭声又响了几次,顾笙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往旁边让了让,嘴里不停说着抱歉。
顾笙进去包间的时候,人都陆续到齐了,他提起精神,跟席间在坐的各位逐一打招呼,男孩儿挨着陆湛臻坐在一起,顾笙选了个离他们位置较远的座位坐下来。
服务生沿着座位给大家斟酒,倒到男孩儿那里时,陆湛臻伸手挡了一下,声音平淡,说他不能喝,不必倒了。
做销售的本就自来熟,唏嘘着起哄,调侃着大喊:“还是陆总会疼人!”
男孩儿笑起来,漂亮干净的像一朵新鲜的茉莉花,带着些骄纵地轻轻哼了一声,年龄小就是这点好,耍着小性子撒娇都会显得单纯又美好。
众人见陆湛臻没有不悦,包间内调侃声更是此起披伏。
顾笙看着眼前的玻璃杯,晶莹的杯身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目的光,双眼被激出一些水汽,却又在麻木中觉出一丝轻松来,就像人抓着悬崖边,勉励挣扎着,终有一刻决定松手。
而他,只静静等待着掉下去的那一刻。
服务员面庞有些青涩,似乎是第一次上这样的酒桌,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举着酒,顾笙见不得别人紧张,冲他笑了下,温和地招招手说:“来给我倒点儿,我这快没了,一会儿给他上一杯鲜榨果汁吧。”
闻言,陆湛臻的目光直直地穿过来,而顾笙只专心地看着眼前的杯子,脑子里空荡荡一片。
这帮搞医疗销售的,一个比一个能喝,陆湛臻他们自然不敢劝酒,那么大一个金主自然是供着,他身边的小情儿也不能喝,最后,就只剩一个顾笙。
酒桌文化传承中国文化上下五千年,劝酒的话术张口就来,顾笙性子本就温和,人又好说话,理所当然地被灌了很多酒。
今天喝的幸好是红酒,但即便如此,他也快撑不住了。
眼前的杯子还在不停地被斟满,包厢里环绕着笑声和逐渐放大的攀谈声,席间一行人谈笑风生,触光交错。
醉吧,醉了就好了。
酒过三巡。
顾笙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把杯子举在手中,大半杯红酒被端起来时,还撒了不少,酒渍在纯白烫金的餐布上显得格外刺眼。
他笑得温温柔柔:“今天这杯我敬大家,也感谢陆总您为我们医院捐助医疗设备。”说着便举起酒杯,要仰脖把酒喝了。
猛然,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拨开了他手里的酒杯,大半的红酒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洒在了餐布上,顾笙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湛臻站在了他的身后,冷声道,“闹什么?”
陆湛臻是今晚绝对的主角,自从一开席就没少被人敬酒,但也没人敢真正灌他酒,此时他看着顾笙,暮色沉沉。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陆湛臻一直注视着他,也许是他们氛围实在古怪,已经有人投来了目光,顾笙别过头去,抿了下好看的唇,自己把酒杯满上,用力挤出一个笑容:“啊,刚才撒了,现在我敬您。”
似乎有什么要滑出眼角,他不敢闭上眼睛,努力睁大双眼,生涩的眼眶已经开始发热,那么多人呢,他怎么敢哭出来。
酒灌进喉咙管一半,忽然被劈手夺走,顾笙擦了擦流到下颚上的红酒,看着眼神里隐含怒气的陆湛臻,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
“唔。”
他的脑子不太转了,花了一会儿才接上线。
陆湛臻真好看呀,但是他好像有点儿生气,为什么生气呢
那边的男孩儿投来好奇的目光,顾笙顺着视线看过去,他又觉得自己有些难过了。
“陆先生”娇嗔的调子,清清亮亮的声线,似乎是等的不耐烦了,撒娇似的喊他。
“过来。”男人冲他招了招手。
“怎么啦。”男孩儿轻快地走过来。
“老陈在外面,晚上让他送你回去。”
“可是我们都快一个月没见”男孩儿撒娇似的晃了晃陆湛臻的胳膊,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两人之间来回划过。
陆湛臻拍了拍他的后腰:“听话。”
“那好吧你也要早点回去呀。”说完“啵”地一声亲在男人的脸颊上。
顾笙移开目光,粉色的脸颊慢慢苍白下来,他想,陆湛臻宠那个男孩儿宠的应该很厉害吧。
本以为早就麻
木了的心口忽然又密密麻麻针扎一样疼了起来。
他垂着眼,手上不自觉地捏着餐巾的一角,胸口的氧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
餐巾的角明明没那么锋利,但是垂在手指上拂过去,一下一下,竟然也有轻微的钝痛。
慢慢的,慢慢的,很多事情都会过去,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那,陆总,我就先回去了。”软绵的声音里浸进去几分湿漉漉的委屈,眼睛里像映着月亮的湖水,定定地看着陆湛臻,好似所有的水分都叫嚣着要从眼睛里蒸发出来。
红酒的后劲很大,顾笙整张脸都泛起红来,连耳朵也无法避免,反应也比平时慢了好几拍,一说话就带出许多尾音来,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顾笙不安地搓着袖口的白色毛衣,他低下头,睫毛搭在眼下,肩膀随着呼吸而起伏,酒店内的暖气开得很足,伴随着中央空调轻微的轰鸣声。
五年的时间,过往的一切就像天堑一样,横嵌在两个人之间,让开口都变得很难。
陆湛臻额角跳了跳,一把抓着他纤细的手臂将人拖到电梯里,顾笙抬起眼睛偷偷看他,整个人软绵绵的,而后鼓起勇气,踮起脚尖环住男人的脖颈,将柔软的小脑袋轻轻靠在他的颈窝里,带着酒气的热息吹拂在颈侧。
“松开。”
陆湛臻喉结滚了一遭,声音比白日里还冷几分。
他垂眼看向顾笙,眼神像是结了冰,顾笙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双手搂的更紧了,仿佛生怕男人将他从身上剥下来,粉嫩的嘴唇微微地向上嘟起来一点,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满脸都是滚烫的眼泪,小声地嗫嚅道:“不要我不要呜呜”
顾笙抬手用手心捂住还在不断流泪的眼睛,他感觉到手掌里湿了一片,咬着唇不作响,憋闷了半响,终于在一个时刻溃不成军。
电梯到达了顶层。
“砰!”的一阵巨响,总统套房内,厚重的门板被陆湛臻反手甩上,隔绝了外界的空气。
陆湛臻转身,用力拽着顾笙的手臂,将人一把抵在雕花的门板上,掌心垫在他脑后,“知道跟着我会发生什么?”
顾笙本就不胜酒力,此时红酒的后劲已经上来了,大脑更是超负荷运载,无力思考男人的问话。
柔软的黑发乖巧的贴在额前,下面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陆湛臻,白皙的脸颊还挂着泪珠,显得人呆呆地有些可爱,看上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宠物。
“唔我喜欢你真的好喜欢呀”
“你说,什么?”陆湛臻的声音听上去虽然还是冷声冷气,但呼吸有点乱。
黑暗会把一切声音都放得无限大,顾笙听见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久别重逢以来所有藏着的情绪都像泄了闸的洪水,顷刻间喷涌而出。
忽然,一只温暖的小手抓住陆湛臻的手来到柔软的胸口按住,“你听到了吗,我的心跳声。”
“它说,我好想你啊。”
“再说一遍。”陆湛臻喘着粗气,眼底泛上一层血丝,粗糙的指腹抵在他殷红柔软的唇瓣上,故意用力搓了搓,“说话。”
这些年,数不清有多少漂亮的小男孩儿被送到他面前,在暧昧的灯光下,在那些男孩儿讨好的吻过来的刹那,陆湛臻还是想起了顾笙。
想起他柔软的头发,做爱时被操得狠了哭得发红的鼻头,想起像琉璃一样漂亮的眼睛,含着眼泪软软的求饶,想起他大声哭喊着要离开,说已经再也不喜欢他了。
可是,他怎么能允许顾笙离开!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一切都失控了,他开始莫名的恐慌,这是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未体验过的情绪,他终于害怕了。
身为陆家的家主,这些年身居高位已久,他这样的身份放在那里,从来无人敢拂他面子,而他本身也不算是什么耐心温和的人,在知道顾笙瞒着他要结婚之后,他暴怒,将人从婚礼现场掠了回来,肆意蹂躏。
等他回过神来,他的花儿已经迅速颓败,千仓百孔了。
顾笙离开去香港的那天,陆湛臻独自一人坐在登机口斜对面不远处的接待室里,他看着顾笙接过检查完毕的证件,和父母道别,托着箱子走上了登机通道。
他又坐了半个小时,等到飞机起飞,落地窗外,细雨缠绵地下着,这一切如暴风雨过境一般,带走一地不堪,又很快重归于平静。
后来发生的一切,每一幕都像刀刻一样留在脑海里,即便陆湛臻从不主动去想,回忆却还是像暗器一样时不时地偷袭一下。
他的公司完成i> 从那以后,他开始带着各种各样的男孩儿出席场合,无一例外,这些男孩儿都是漂亮的,但似乎总有一部分像顾笙,眼睛嘴角或是耳朵,他满足男孩儿一切物质上的需求,却唯独没有感情。
时间如暴雪,埋掉了很多痕迹,却在重逢的刹那又见端倪。
在医院见到顾笙的那天,陆湛臻让秘书推掉了当天所有的事,那些没有斩断的脉络,像藤蔓一样迅速滋长起来,他亲自守在医院门口带着人去酒店,却又故意在半途捎上很久没见的男孩儿,为了面子也好,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罢,他当着顾笙的面和男孩儿亲吻,他在试探,想看顾笙惊慌失措,可惜什么都没有。
后来在酒会上,顾笙给他敬酒,睁着一双浑圆的猫眼,眉眼柔和懵懂,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这时,陆湛臻再也忍不住了,将人拽进了电梯,拉进房间抵在门后。
“我我想和你在一起唔”
陆湛臻贴着他的嘴唇狠狠地咬了两下,直到两人唇舌交缠,男人叼着他的舌尖不停的舔吮上颚,急切地像是要把他的舌头吃下去,顾笙小猫儿似的呜咽着,被男人两条有力的胳膊禁锢在怀里。
这时,陆湛臻才有了“顾笙真的回来了”的实感。
顾笙柔软温热的指尖搭在陆湛臻的颈侧,感受着指腹下面一下一下跳动的脉搏,眼底弥漫起一层被吻出来的水雾,唇齿分开时拉起一道银丝,挂在唇角,隐秘而色情。
陆湛臻单手拦住他的腰,一把将人抱起来,一双大手稳稳托在大腿腿根的软肉上,“说吧,当年为什么要结婚?”
顾笙攀着他的脖颈,一说起这个,眼眶就红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难以控制地想起那个漂亮精致的男孩儿,“我,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眼泪顺着眼眶往外掉,“看到你和李家的小姐一起在餐厅吃饭,还,还有你们订婚的消息你都要结婚了”
陆湛臻“啧”了一声,脑中一瞬间闪过一些念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我没有要和她结婚。”
“可是”
“没有可是,我和李娜之间并没有感情,放出结婚的结婚的消息只是为了稳定局势,我需要借助李家的力量完成公司国外上市,而她需要我帮她拿下李家的大权,这一切都只是交易,公司完成上市之后,我们就迅速解除了婚约。”,陆湛臻稍稍用力,托着顾笙的后颈揉了揉,逼他同自己对视:“所以,你当年就是因为这个才跟我闹的?”
“知道我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难过了,想走?”
“我我当时好难过”
“网上说什么你都信。”陆湛臻拇指指腹蹭过顾笙的眼尾,轻轻来回摩挲,安慰的意味明显,“现在呢,相信我吗。”
“那你今天在车里和那个男孩儿”鼻子一抽一抽地又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