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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 / 2)

共享机车的安全帽一点都不安全。

当风刮过耳朵,留下粗糙的噪音时,江少轩忍不住缩了一下脖子。明明车速也没有多快,他却有种下一秒就要起飞的错觉,就连其他车子的引擎声,都近得像是贴在身上。

戴全罩式的时候,感觉完全不是这样。不过有车子可以骑就该感恩了,他也没有小家子气到要抱怨这种事。

「欸g,我们会不会来不及啊。」

「怎么可能?」

拍打在肩膀上的力量太大,差点把他推下驾驶座,不过他一点都不在意。转头望向后座的同学,他g起嘴角,挑了挑眉毛。

「不然你再骑快一点啊?」男孩很努力不让字句被风吹走。或许有点太努力了,所以江少轩的耳膜才会忽然痛一下。

「好啦、好啦。」他回应,「抓好不要掉下去。」

握紧油门,转动手腕,尽管电动车不会震动,连声音都小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加速后产生的作用力还是让他向后倾了几秒。跟上次被人抱着的感觉不同,他们之间的距离大概跟两个人的班排名差不多远,承接住他的只有空气。

「会骑车就不一样了喔。」他揶揄,「没想到你会第一个考到驾照。」

「有什么难的?」眼睛因为笑容眯起,「不然你以为第一名怎么考的?」

他在对方看不到的角度,吐了一下舌头。平常绝对不会,也不能把这种事情挂在嘴边,不过,今天应该可以破例一下吧?

他不认为其他人好到会完全接纳自己,只是太久没有被推来挤去,他快要忘了之前那样小心翼翼的生活是怎么运作的。虽然口头上的挖苦依旧没有少过,但能有这样的日子,他没什么好抱怨的──尤其是那晚看完夜景后。

他皱了皱鼻子,把一边的眼睛挤成一条线,如果不这样做,他怀疑嘴角会一路裂到耳根,在脸上开一个大洞。

直到今天,亲吻的触感依然会时不时地浮现,在嘴唇上踩踏,像一支轻快的舞蹈。就算只是t1ant1an嘴巴,su麻的感觉都会沿着神经窜上大脑,戳中那个小小的腺t,把脑内啡挤出来。

回忆临别前的拥抱,还有扶着后脑杓的手掌,也有同样的效果。站在公寓前看着许品皓离开的背影时,他的耳边甚至响起了泰勒丝的歌声。我在台阶上哭着,求你不要走。

虽然没那么浮夸,可是每分钟多跳两下的脉搏,依然让他的眼眶有些sh润。好的那种。

就算是一句早安,都能让空气中洒满糖粉,只要拿根木bang在路上转一圈,他说不定就可以得到一串饱满又蓬松的棉花糖。

现在还有人会找他看电影呢。虽然是为了凑双人套票不得不找上他,不过他的运气,在遇见许品皓后似乎越来越好了。

「嚣张p啊。」

「不然我以后也带你去考。」带了一丝炫耀,他随口道,「很好玩喔。」

牵拖也好,自我催眠也罢,把这些归因到学长身上也没什么不行。

「你先想办法赶上电影吧。」后面的人拍了一下他的安全帽,「剩十分钟了。」

「一定可以啦──」

「欸,看路!」

他扭过头。暗沉的h灯刚刺上眼睛,又立即转成红se,但是车子距离路口已经不到几公尺。

停下──不。等等。来不及了。

不对。错了。闯过去才对。

车子一减速,脑中就响起警告声,让所有肌r0u紧缩。一gu凉意从尾椎爬上头顶,煞车还没松开,油门就跟着转动。身后传来叫喊,但是在冲过路口的瞬间,所有声音都淡出,连颜se都褪去。他也无暇去管。

拜托,让他过!

喇叭的声音刺穿耳膜,划破脑中的句子。不用转头,黑se的物t就冲进眼角,在视野里迅速放大,占满视线。

完蛋了。

车子跟车子碰撞时,时间忽然慢下来,又快得反应不了。脑袋里的空白,让眼前也变得一片模糊。双手在某个瞬间松开,失去跟机车的连接点,一切停滞,失重的感觉紧紧包裹他。

他撞上什么。

剧痛从脸颊扩散,又迅速消失。

跟意识一起。

痛。痛。

re1a辣的感觉,在一片漆黑中格外清晰。

身t跟感官还没连线,知觉充满杂讯,如同从海里上岸,必须跟重力对抗的瞬间。但是突破那道表面张力,一切就开始运作。

像是第一次学会呼x1般猛地x1气。浓烈的药水味窜进鼻腔,近得如同被人抹了一圈消毒水在鼻头。空调让右手的寒毛直直立起,但左半边却完全相反,名为疼痛的火以小腿为,一路蔓延到头顶,把所有知觉都烧成灰烬。

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江少轩才意识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慢半拍地睁开眼睛。白se的天花板,绿se的帘子,矗立着的点滴架。连接着点滴的塑胶管垂下,衍伸到手背,只是动动手指,都能触发皮肤被拉扯的

晃动感。

医院。

在这个瞬间,他唯一可以组织的词──甚至不是句子──只有这个。当身t逐渐麻痹,痛觉暂时无法g扰他后,脑袋也终於转动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眼珠子左右摇摆,彷佛雨刷般划出一道道轨迹。脑海里的迷雾因为这个小动作消退了一点,在散开的缝隙里,破碎的片段一点一点探出头。陡然亮起的红灯,尖叫般的煞车声,撞击时的作用力,急遽旋转的世界。

好几分钟后,大脑才终於挖出一个,他差点想不起来的词。

车祸。他出车祸了。

这件事情应该很严重。但是此刻,他却没办法将它跟「糟糕」连结在一起。那辆车子把他的脑子撞出一个黑洞,让所有思考能力都卷进里面,唯独一个念头,独排众议地跳到眼前。

那个谁──完蛋了,他连他叫什么都突然想不起来──怎么样了?

身t随着问题挣扎起来,想要起身的慾望在此刻大过一切。他的动作不大,可是要惊动护理师已经绰绰有余。

绑着马尾的nv人走向他,还没开口,江少轩就先吐出几个字,「他,同学──怎……」

沙哑的声音说明了喉咙有多乾燥,每一个音节都在破音边缘,就连舌头都好像不属於他了。他抿起嘴唇,想要再次拼凑出句子,但最后仍是徒劳无功。

「跟你一起来的男生在外面。没事。」护理师一边检视他的伤口,一边说道。从她的表情来看,状况应该不算太严重。如果他没有误判的话。

心中的石头放下了一颗。只是随着意识渐渐明朗,更多的石头开始吊起,将他的心脏一点一点向下拖曳。

他望着捆满绷带的手脚。有些伤口已经渗出血迹,带走了透气胶布一部份黏x;轻微到没有被包扎的部分,则遍布青紫se的瘀伤,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眼。

好惨。习惯x地想要扯开一点笑,才注意到自己脸颊上有个异物,阻止了他的肌r0u。

手指覆盖到脸上,原本应该是平滑的部位,此刻多了一块柔软的纱布。指尖转了几圈,恐慌伴随着懊恼,后知后觉地从心中涌现。

「刚缝好,不要去碰喔。」

叮咛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等他反应,nv人又交代几句,就匆匆离开了。她说了什么,江少轩根本记不住,他的大脑只被一件事情占满。

会被发现。

最关键的主词都还没出现,他就已经想起一张不谅解的脸。以前也是因为这样,才会被骂,才会被嫌麻烦的。

他咬住嘴唇,力气有点大。只是这种程度的痛,现在根本不值一提。他的心跳短暂加速,几分钟过去,理智才勉强回到身上。

反正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

他深呼x1,手探进k子口袋。手机抵在大腿的感觉,从坐起来后就挥之不去,但是他不确定自己会迎来什么,碎掉的萤幕,还是断成两半的机t?如果萤幕保护贴真的有它名字上的功能,事情就还不会太糟。

拿出来的瞬间,蜘蛛网般的裂痕让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花了几秒钟冷静下来后,他才注意到裂开的不是萤幕。不幸中的大幸。

撕开扎手的塑胶片,画面随着手机抬起发亮。无数个通知跳出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冲破玻璃跳到他身上。未接来电、讯息,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受欢迎,但是那些东西现在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要那个人带自己离开──或者说,暂时逃避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就算还不能出院,光是盯着那张脸或者听到他的声音,身上的痛楚多少也会降低一点吧。

要说是恋ai脑他也认了啦。

他从通话纪录里找到名称是「学长」,后面还加上一颗ai心的联络人,毫不犹豫地拨了出去。

那个男人总是嫌自己有事没事传讯息很烦,那这次算是正当理由了吧?他当初留下号码,不就是自愿要当自己的紧急联络人吗?

拨话中的铃声,在此刻格外难耐,每一次响铃,都让江少轩的耐心剥落了一点。

「喂?」

熟悉的嗓音摩娑过耳道,su麻地让他缩了缩脖子,但更鲜明的,是眼眶周围突然渗出来的酸涩感。就像x1饱了yet,没办法再负荷的海绵,只能让它溢出。

疼痛的感觉,好像到此刻才真的从黑白转变为彩se。

「学长……」

他x1了一下鼻子,一半刻意,一半真实。

没想到这么快就会看到许品皓。

他才刚和急诊室外的同学报备,也跟其他人简述完自己的状况而已。安抚完他们,并且强调有人会带他回家,前后大概十分钟而已,这个男人就出现了。

在人来人往的急诊病房,他并不算显眼,白se的衬衫跟卷起的袖子,甚至有某刻跟医生的白袍混在一起。然而在江少轩眼中,他的身上环绕着一道无法忽视的光,使他的视线像是飞蛾般紧紧黏在上面。

直到匆忙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他才眨了眨眼睛。

「怎么会ga0成这样?」

对方蹙起的眉心让呼x1暂停了一秒。凌厉的目光s在身上,几乎可以穿出两个洞,似曾相识的口气,也使棉被下的手反sx地抓紧被单。眉毛、嘴角、肩膀,他身上所有可以坠落的东西,都在同一时间掉下来,原本就直不起来的身t又缩得更小了。

「就叫你不要骑这么快,讲不听。」许品皓的手cha在腰上,「没见过有人刚拿到驾照就摔成这样。」

「你以为我愿意啊……」

原本想要四两拨千金过去的,但是实际从口中挤出来的声音,却像漏气的篮球,砸在地上也没办法反弹。

「有骨折吗?或者脑震荡?」他顿了顿,「医生来过了?有说什么吗?」

贴在男人脸上的目光,背后的胶水忽然失去黏x。他瞥向一旁,低声道,「我不知道。」

即使没有恶意,但对方咄咄b人的语气,依旧让他忍不住努起嘴。学长的反应,跟自己想像得差太多了,多到江少轩连基本的笑脸都维持不住。

短暂的沉默后,他听到一个细微的吐气声。

眼角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夹杂着地板跟塑胶摩擦的声音,视线重新回到许品皓身上时,他手中已经多了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的同时,他又把座椅往前拉动了几公分。

他撇撇嘴,「不要摆出那种脸。」

「哪种脸?」看了会不耐烦的脸?看了觉得他不懂事的脸?「我一直都长这样。」

现在绝对不是赌气的好时机,但是他没办法。打电话给学长,不是为了听他跟爸爸一样训话,可以不要在这种时候证明他们真的是师生吗?

「看起来被谁欺负的脸。」

嗯?

跟想像中不一样的答案,在脑中弹了一个响指。原本跌落谷底的心情上升了一点,就像有谁用打气筒灌了一点气到身t里。

「你啊。」他歪嘴,测试什么般道,「你一来就骂我。」

男人送给他一个白眼,「不想被骂就不要打给我。」

就是这个表情。

熄灭了的期待又被点燃,他松开手中抓着的布料,转而拉住许品皓,关节分明的手指带了粗糙感,「你也可以不要来啊。」

他顿了顿,没有接话也没有挣脱,「你爸呢?」

「我没有打给他……」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跟爸爸说。即使想把责任推给别人,到时候收到维修帐单,还有后续一堆问题,他还是免不了一阵骂。

「怎样?又不想让他知道了?」他摇摇头,手指戳了戳江少轩脸颊上的纱布,「这个你打算怎么解释?」

他抿起嘴巴。爸爸大发雷霆的幻影,原本已经被他压进脑中的箱子里了,但是许品皓却偏要打开,把它重新放出来。低吼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耳边,除了头皮发麻外,被对方碰触的位置也再度刺痛。

「到时候再说。」他的脑子现在一点都不适合思考。调整表情,他垂下眼,「那你现在还会生气吗?」

尽管已经猜到答案,江少轩仍然想要亲耳听他说。光想到他的声线还有答案,耳朵就已经痒起来了,只有许品皓有办法盖过爸爸的身影,让他假装情况没那么糟。

「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气?」一口气从鼻子里喷出,「但是你再ga0一次,我就不管你了。」

又不是被nve狂。他握住许品皓的手指末端,来回摩擦。而且,就算真的不幸有那天,他也有把握,这个人无论如何还是会出现。

「对不起嘛。」b起道歉,更接近撒娇──绕了这么大一圈,把学长找来的目的终於达成了。

男人解放扭在一起的浓眉,嘴巴动了动,紧绷的身t彷佛也跟着松开。他的视线扫过江少轩,在皮肤留下令人起j皮疙瘩的触电感。商店里的衣服被打量时,可能也是这种感觉吧。

「现在还会痛吗?」他又恢复往常的不耐烦。好的那种。

「痛啊,怎么不痛。」语气中的期待,跟他说的话完全相反,「缝了好几针欸。」

他挪动身t朝床边靠近,然而每位移一点点,尖锐的痛觉就会被触发一次,彷佛有只老虎撕咬着皮r0u,啃噬着骨头──即使如此,他还是想要再靠近一点。

「又想怎样?」

许品皓差点就要推开他,只是在碰触到绷带前,那只手又机械式地放下。r0u眼可见的担心,让他忍不住扬起嘴角,刺痛依然在伤口上打转,却不像几分钟前那么难耐了。

以前偷骑脚踏车受伤的时候,爸爸可没这么温柔。他拽着手腕的动作,跟拽着车子把手一样粗鲁。

他凑到许品皓旁边,b着从颧骨上方斜斜横跨脸颊的纱布,「你亲我一下,这样就不痛了。」

男人瞥了两旁,暗示道,「别闹。」

「是不是破相了不好看,你不喜欢?」他扁起嘴,眉毛装腔作势地挤在一起,「学长好现实喔。」

「说什么?」

「不然就证明啊。」仰起左

边的下颚,将散发药水味的部位送到他面前,「快点。」

许品皓没有配合,只是往旁边退开,幅度却小得可以忽略不计。说他没有一点意思,江少轩不信,但不论怎么卢,他都没有妥协。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始终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再坚持下去好像也没有太大意义,况且,他想做的事情也做了。

在江少轩假装停止进攻后,那个男人才停止后退,慢慢晃回原位。抓准时机,他双手撑在床边,将嘴推向许品皓的脸。

尽管只有一瞬间,这个吻依然清楚地钻进大脑,促使它发送愉快的讯号。嘴唇上残留的触感持续发酵,让他忍不住t1an了一圈,好像光是这样也能尝到一丝甜味。

「你们在做什么?」

身t一僵。

张到一半的笑容y生生冻在脸上,想调侃学长的话还没在喉咙成形,就被打成碎片。

连思考是谁都来不及,本能就已经做出反应。他猛地转头。

爸爸。

为什么?

大脑还没恢复,清脆的金属声就撞上耳膜,原本抓着的手也松开了。艰难地看向一旁,椅子已经被推开,原本坐在上面的人摇摇晃晃地站起,神se跟自己一样空白。

站在床尾的男人看了看四周的人群,他推了一下眼镜,又往前走几步,距离他们只有一公尺。

「你们……」他的手臂停在x前,指尖的方向在两人之间反覆移动,连重述刚刚的画面都有困难。

「爸……」江少轩咽了一口口水,「你为什么会──」

是谁?他不是已经跟其他人说好了吗?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他的声音b平常还低了八度,重重压在心上,「刚刚那是怎样?嗯?品皓?」

被点名的男人一颤。就算很细微,江少轩还是注意到了。

「没有……」

什么叫没有?否认的速度太快,快到他还无法分析那句话,心脏就先一紧。

「那少轩亲你──」像是被什么东西哽到,爸爸咳了两声。

男人紧抿着嘴,没有回答。不,他本来就不该回答,连前那面那句话都不该。

「你呢?你有什么解释?」

爸爸转而盯着他。下意识地闪躲那种严厉的目光,但心中的不满,却没有因为心虚而减少。他咬住下唇内侧,眼神在绷带跟透气胶布之间游移。

要解释什么?这样还不够明显吗?是不是当老师的人都喜欢这样训话,更喜欢b别人把话说si?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无法否认,也没有正面承认。

心跳持续加速,颈动脉疯狂颤抖,每一滴流过的血ye都挤压着薄薄的皮肤,让他的脖子越来越紧绷。一gu气堵在x口,连带所有情绪都推上大脑,急着要从眼眶冲出来。

明明一点都不想哭,可是生理反应并不是他说了算。他用力眨着眼睛,想用眼皮把涌出来的酸涩感压下去。

「你们,什么时候……怎么会──」

「不可以吗?」

他不想服输,但是鼓起的勇气,在对上爸爸那刻又消散了;用这种口气说话,就像踩在钢索上,一旦失去平衡就会坠入深渊。他没办法思考他现在的表情是愤怒或失望,光是要把哽咽憋回喉咙,就已经够困难了。

「当然不可以!」话中的坚决刺进身t,把每一个仍在渗血的伤口又割得更开,「你们是认真的吗?许品皓?」

男人的眉毛抖动,视线瞥向另一边。x膛的起伏,使他看起来就快缺氧,连呼x1要靠别人施舍。他的嘴巴开阖了几次,好像有什么黏住口腔,把他的话卡在里面。

「回答我,许品皓。」

脑海里盘旋的不安,随着他的犹豫膨胀。江少轩sisi盯着他,什么都没关系,但是只有一件事情不可以说。只有一件事情。

「不是。」

啪。

分不清那是被甩了巴掌,还是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的声响。

「不是?」声音拔高的同时,江少轩的身t也不自主颤栗,「你说不是什么?」

心脏的位置突然变得暧昧不清,好像不存在了似的,否则他为什么感觉不到心跳?他的x腔空得可以听见回音,只有肠胃紧紧绞在一起,恨不得要把里面每一滴胃酸都拧出来。

他弯下腰,腹部的肌r0u向内缩。手指再次揪住了棉被,只是这次用力到指头传来了肿胀感,彷佛下一秒就会把被套撕开一样。

好痛。是哪里在痛?

许品皓看了一眼爸爸,很快又转走。他的t型好像忽然缩水,萎靡成跟江少轩差不多的高中生,准备接受老师的责骂,「我们什么都不是。」

「你再说一次?」抖动的嘴唇,让声音听起来快断线了,「你敢说你没有喜欢我?」

喜欢这个词,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他甚至乐於用它揶揄许品皓。唯独现在,将那两个字从嘴里吐出来,却让他有什么东西裂开的错

觉。或者不是错觉。

他的视线再次飞走,江少轩找不到他的焦点在哪,「没有。」

不,不是没有,而是不敢,即使是这么拙劣的谎言,他也宁可要自欺欺人。

「如果你不喜欢,g嘛陪我练车?考驾照?还来这里?」

他反sx地ch0u气。在爸爸面前掀开发生过的事情,还有医护人员跟其他病人投来的眼神,都令他耳朵短暂一热,可是被毫不留情甩开的感觉打在脸上,打在那道伤口上,都更难以忍受。

你好意思不要我。

没想到,借酒装疯说的话居然会在这时候应验。

「因为你是江老师的儿子。」他的语气生y,彷佛在宣读一份声明,「老师以前很照顾我……」

狗p。

「那接吻又算什么?」如果不是痛到没办法移动,他差点就要走下床抓住许品皓的袖子,b他正视自己,「也是因为我爸吗?」

明明就不是那样。他很清楚。可是被否定的挫折感,仍旧缠上脖子,紧紧勒住他。

因为你那张脸还有点用,因为有你的影片观看数很高,因为你的作业很好抄。想尽办法增加在别人眼中的用处,好让自己不被排挤,已经习惯成自然了。但是,同样的逻辑从许品皓口中冒出,还是令他眼眶发烫。

他快si掉了。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爸爸眼中的错愕不b他少,「你最近都跟他出去吗?你同学呢?」

想要辩驳,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平常转得飞快的思绪澈底打结。江少轩把脖子转到极限,望着隔壁病床,把两个人从视野里移除。

「真的是……」

巨大的叹息声,还有里头夹带的不谅解,差点就ch0u走他残存的力气。他强撑起身t,阻止脑袋垂下去。

「怎样?因为我们都是男生吗?」他从来不敢跟爸爸这样说话。即便这样的语调,在别人眼中连强y都称不上,也已经是他人生中态度最差的一次。

没有想过会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方式坦承自己的x向,但是原本应该用高规格看待的事,此刻却远远不及爸爸否认学长的愤怒。更何况,学校宣导这些事情多久了,身为老师如果还因为这种破烂原因反对,应该很值得失望吧?

「不是那个问题。」

「不然呢?因为他是你的学生?是学长?」

他0过自己的额头,「不是。」

「因为我们差十几岁?」

「跟那无关。」他吐出一口气,「你不懂。」

对,他不懂。不懂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把话说清楚,不懂为什么许品皓明明喜欢却不承认,不懂为什么只有这种时候,爸爸才终於对他的事情感兴趣。

太荒唐了。愚人节早就过了不是吗?

「那就解释啊。」泪水开始沸腾,只差临门一脚就要坠落,「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要懂什么?你──」

「你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他的声音再次x1引周遭的注意力,可是没有人有余力在乎那些眼光。江少轩僵y地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学长。

总是只睁开一半的眼睛,此刻瞪成两颗球,那圈眼白跟血丝说是难以置信都太轻描淡写。更贴切的形容,就像他被t0ng了一刀,或者有人在他面前si掉似的。

即使刚被对方甩了无形的巴掌,江少轩的x口还是为了他受挫的模样一紧。

「什么意思?」

然而爸爸的目光不在他身上,他的眉毛蹙起,眼中的惊愕即便隔着眼镜都没有缩小。有那么一秒,江少轩似乎看见小时候摔车时的自己,做错事的表情、弯起来的肩膀,如果不是太熟悉男人抬头挺x的模样,他都要怀疑那不是他爸。

爸爸抿了一下嘴巴,「品皓……」

总是把老师挂在嘴边的男人,现在却好似什么都没听到,一声不吭。伤口的痛渐渐失去作用,只剩下麻痹后的肿胀,让江少轩终於可以更大动作地移动。他用力一撑,贴着纱布的手勉强构到许品皓,也让对方因为惊吓而弹起。

他不管爸爸会怎么想。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到了。如果能气si他更好。

只是爸爸还没说话,费尽力气牵到的手,就毫不领情地甩开了。他差点从床上摔落,可是更快掉下去的,是心脏。

「我,还有事情。」危楼般摇摇yu坠的声音,使他看起来一推就会倒,他瞥了一眼病床,在跟江少轩四目交接前就转走,「我要走了。」

他的腿ch0u动了一秒,彷佛在跟好几只抓住脚踝的鬼手抗衡,得用九牛二虎之力才能从地板上拔起,甚至起步还踉跄了一下。

「品皓,等等。」

爸爸g住了他的手肘,却没有阻挡他的动作,只是轻轻一扭,结实的手臂就挣脱了。他头也不回地走出急诊病房,步伐匆促,途中还撞上一个男生。

江少轩盯着门边探头探脑的人影。

是后座那家伙。

「请问

是家属吗?」

轻柔的声音介入他们之间,打破了停滞的空气。爸爸ch0u了一口气,把眼镜推上鼻梁,勉强恢复平常的模样,「我是。」

「要麻烦你帮我填一下资料……」

护理师的声音,跟着爸爸的背影一起拉远,最后消失。

紧绷的身t失去压力的支撑,再次瘫倒在床上。绷带跟透气胶带松脱了一点,不知道是血还是组织ye的东西,在纱布上长成一条深se的荆棘,刺进眼睛里。积压着的yet一gu脑地涌出,模糊了触目所及的东西,跟此刻一滩烂泥般的大脑一样。

脸上的纱布x1收掉大部分的眼泪,渗进内部变成一块面膜,将刚刚那场闹剧敷在长长的伤口上,把脸颊又灼伤一次。幸好他已经麻痹了。

「江少轩?」

眨了眨眼睛,把剩下的眼泪都挤乾净后,他才有办法转动眼球。

站在床边的同学像是从另个世界来的,不只是因为他跟那些破事毫无关系,身上过度乾净的样子,也跟他大相迳庭。除了手臂上的弹x绷带跟瘀青外,看起来太正常了,正常到让人产生割裂感。

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羡慕。

「我刚刚看到你跟江老师在吵架。」跟平常满嘴p话,或者嘲弄自己的样子不同,他的态度谨慎到简直是世界奇景,「你还好吗?老师好凶欸……」

没事。快笑。

脑中的指令,明确到有些滑稽。以往面对这些人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这样提醒自己,可是那些本能,似乎都被许品皓带走了。指令如同警报般一次次加大,可是脸颊的肌r0u还是拒绝配合。

有多久没有笑不出来了?他还不够训练有素吗?

他抹掉眼泪,盯着男生看了半晌,一个细小的电流穿过,连带响起一个弹指声。他毫无起伏地开口,「是你打给我爸吗?」

句子还没结束,其实就已经有答案了。不然还会是谁?

「你流了好多血,又晕倒……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的双手在空中飞舞,「你说找到人来接你,我还以为是你爸……」

他从来没看过同学这么急於辩解,好像深怕自己生气。只有出了这种事情,他们才会开始把他当成有血有r0u有情绪的人,对吧。

难得可以对同学颐指气使的此刻,他却对这份特权毫无兴趣。现在说什么都於事无补了。

「欸,还有那个男的……」

耳朵反sx地动了一下。

「你跟他是怎样啊?」

「他……」喉咙突然乾哑,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

他们到底算什么?他以为,这样就已经算是在一起了,可是这个「以为」,却被学长还有爸爸亲手摔碎了。

更让他挫败的是,即使在一切稀巴烂的此刻,他仍然有gu冲动想要说「那是我男友」。这句话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还包含更多其他事情。有人愿意听他说话,有人不会因为他白目而远离他。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他。

可是他不是。他们什么都不是。

「他是我爸以前的学生。」

就只是这样。

穿越走廊,一路走出医院,直到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许品皓才有办法停下脚步。

他的心脏不断加速,像是要冲破皮肤,从x口跳下去。分不清楚是因为快跑,还是刚刚那段争执,但无论是哪种,都不影响胃酸翻腾,并且把午餐推出胃袋。他必须不断吞咽,才能让涌上来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留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时间在此刻变得模糊。等到生理反应结束,瞥了一眼手表,他才发现从见到江少轩开始,只过了短短半小时。

足以杀si他的半小时。

像是自我保护般,大脑抹去了部分刚才的记忆,好像这样就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在一片白光里,仍然有零碎的片段迫不及待地冲到面前,逃不掉,也躲不了。

老师看自己的目光、严厉的质问,直到现在都还令耳朵嗡嗡作响──他从来没见过老师露出那种表情,无论以前他们出再大的包,那张脸最差就是严肃而已──如果他手里有课本,或许就会砸在自己脸上。

他也宁可他那样做。这样他就不需要思考,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老师的话刺穿身t,在正中央留下一个大洞,剥夺了肺脏应该要有的功能,使他每一次呼x1都无b困难。打在身上的yan光,在额头跟后背榨出一片薄汗,可是完全没有作用在t温上。凉意从四肢向中间聚集,流向大脑,使他头皮发麻。

脚下的影子随着呼x1浮动,无论怎么走、走去哪,那团黑影都不肯消失。他只能闪进建筑物的y影中,让更多的黑se包裹住自己。

为什么?

尽可能要让思绪有逻辑,但是每个想法在这刻都尖锐无b,一拾起就会被扎伤──而且不用组织什么句子,他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他在老师心中,始终都是当年的许

品皓。那个不仅跟着其他人霸凌潘彦彬,还拒绝了他的告白,害他溺si的许品皓。

一阵刺耳的鸣笛声,像是针对他般倏地划破空气。

人生中最不堪的一页,从层层迭迭的记忆里被拉了出来,有gu冲动想要摀住耳朵,但在这样的距离下,一切只是徒劳无功。还没转头,一辆救护车就出现在他身前。才刚停妥,车厢就被推开,医护人员一拥而上,将担架拖下来。

「借过!」带着共鸣腔的喊叫,实t化地撞在脸上,让许品皓晕了几秒,「先生,借过!」

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只能麻木地往后退;一个铁架迅速从面前晃过,在看清任何东西以前,伤患就已经被推进急诊室。另一个nv人跟在后面下车,满脸泪水地往自动门跑去。

老师跟潘彦彬一起被送来时,也是这样吗?

猛地x1了一口气,把突然收缩的气管撑开。然而,接近窒息的感觉,依然像是巨石般压在头顶。

大量的回忆从深处被刨开,血淋淋地摊在面前,让他的世界一阵扭曲,无法聚焦。救护车已经驶离,可是回荡在脑海的警铃声却越来越大,大到可以震碎耳膜。

那趟路上,看着白布下的身t,他会有什么心情?当年处理这些事情,处理他,老师又在想什么?

其实老师的反应,再正常不过。他只是以为这么多年来,老师愿意见他,愿意跟他叙旧,愿意找他跟学弟妹聊聊,代表他接纳自己了。他如果对自己有疑虑,又为什么要做这些像是自找麻烦的事?

但是到头来,真的都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是他的态度还不够诚恳,做得还不够多吗?或者这些年来自以为的吊唁,其实只是造成老师的困扰?

「不好意思,借过。」

另一个医护人员经过身旁,结实的肩膀撞上手臂,把他往前推了一点。对方匆匆忙忙地走进医院大楼,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同时,另一个人也从身边经过,像是嫌他挡路一样瞪了一眼。

在老师的心中,他是不是也一样碍事?以前是潘彦彬,现在是江少轩,或许他就是个不断招惹别人的麻烦而已。

有那样的前车之监,反对他们在一起也是刚好──

他咬住自己的嘴唇。

在一起个p。他们从头到尾,什么都不是。

分不清是胃还是肠子,下半身彷佛不属於他似的,有几个器官突然绞痛起来;b起反胃,此刻他更像是被一辆车子来回辗压。

离开医疗大楼,勉强回到机车停放的位置,他跨过坐垫,手肘撑在仪表板上。即使呼啸而过的车子不断,呼x1声还是一下子就填满耳蜗。

从递出那件制服开始,事情就像蝴蝶效应一样,一点一点偏差了。一道夹杂着哭腔的声音,顺着这条思路回到了脑海。

「如果你不喜欢,g嘛陪我练车?考驾照?还来这里?」

因为是老师的儿子,因为是认识的学弟,因为同情……然而没有一个理由可以说明,他为什么要亲江少轩。

再自欺欺人下去,似乎也没有意义了。如果不是因为老师的话甩在脸上,他可能都没办法承认,自己喜欢上身分这么尴尬的男孩──就像当年,他也没办法承认喜欢潘彦彬。但讽刺的是,正因为老师反对,他才愿意承认这段关系的问题。他的问题。

身下的机车忽然令人坐立难安。

那个小男生会出车祸,不也是因为他明明有疑虑,还是y着头皮带他骑车吗?或者,如果没有多管闲事,如果不要回应他,如果……不要喜欢他,他就不会露出那种表情。

手掌握成拳头,x口的起伏大到彷佛有人掐住他的脖子,只是不论塞进多少气t,缺氧的警讯依然在脑中挥之不去。

他这辈子做得最成功的事情,就是伤害。自愿或非自愿,到头来,每个跟他有关的人,最后都会走上一样的路,这次甚至连江老师的信任跟好感都赔进去了。

为什么都到了这个年纪,做的事情还是跟当年一样?

以这里当作停损点,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他也不用思考怎么缩短那道年纪的鸿g0u,或者该怎么跟老师交代。这段注定不会有以后的关系,根本就不该开始。

他只是一时没有想清楚而已。

拿出手机,点开了近期最常跳出通知的聊天室窗,熟悉的大头照一碰触到眼睛,眼球就无法控制地摇晃起来。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按下封锁,并且删除所有对话,就像避免扩散,拿掉了肿瘤一样。

切割完跟江少轩最后一点连结后,电话忽然变得无b烫手,几乎要灼伤皮肤。把手机丢进前置物箱,视线飘上天空,他张开嘴,黏腻又cha0sh的空气跟着渗进t内。

快窒息了。

但他终於可以呼x1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墙上的时钟依然运转着,但是在感受上,时间在许品皓离开后就停滞了。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都是从伤口里长出来的恶梦,只是就算清醒,这个恶梦也没有打算

放过他。

早知道就不要自作聪明了。如果不是想炫耀驾照,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或者,如果他有听学长的话骑慢一点,他现在就会跟其他人一起看电影。

撕心裂肺的痛,在某个时刻软化成仙人掌上的刺,除了恼人,已经造成不了什么影响。b起痛,左半边淤积的麻痹感更让人不舒服。江少轩小心翼翼地翻动身t,避免伤口撞到床边的扶手,同时让被压住的部位可以舒展。

学不会教训欸。

脑内的声音满是自嘲,但嘴角就像吊着几百斤重的沙包,一点都抬不起来。一滴泪水从眼眶掉下,随手抹去的同时,熟悉的人影也出现在眼角。

打发完一个还有一个,但最想见的人,偏偏不在这里。

戴着眼镜的男人走到床边,手里多了药袋跟一瓶水。他将床板的角度调高,机械式地扭开矿泉水瓶盖,撕开其中一包半透明的分装袋,理所当然地递到他面前。

爸爸所有动作都是纯粹的中立,没有任何情绪或弦外之音,可是不耐烦跟罪恶感,仍旧在江少轩x前一来一往冲突。彷佛光是这个人存在,就足以令人心烦。

在爸爸眼中,他是不是也是这样?

勉强接下水跟药吞进肚子里,只是他忍不住怀疑,这真的是现在最重要的事吗?爸爸的目光在药袋上打转,好像看着那些药名跟效用,都b盯着自己的儿子更自在。

捏紧了空袋子,拿出手机,在置顶的聊天室窗传了一张贴图。

「我说过很多次,骑车很危险。」

似远而近的声音,像是烟一样飘进耳里。他偏过头。

爸爸半垂着的眼皮抬起了一点,视线被眼镜缩小后,看起来有点刺人,「为什么讲不听?」

尽管做好心理准备,但是责骂真的打在身上时,江少轩还是忍不住咬住嘴唇。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反正答案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你忘了妈妈是怎么走的吗?」

好像妈妈过世的时候,他不在医院一样。如果她还活着,才不会说这种话。

「你不用帮我复习。」

他又看了一眼手机。以往这个时候,对方应该要读讯息了才对,但是没有,时间戳记上方依然空荡荡一片。

爸爸的x1气声,完美地透露出现在有多难以置信,好半晌,他才又开口,「你跟学长这样多久了?」

现在是在审讯犯人吗?「从上次报告以后。」

就算只是眼尾余光,爸爸皱起的眉毛还有开开阖阖的嘴巴,就足够勒住心脏,让呼x1一滞。看不见的低气压盘旋在上方,彷佛下一刻就要下起暴雨。

学长怎么了?为什么提到过去的事,大家的表情都变了?

「你到底对他有什么意见?」

男人别开头,「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

「有多小?我大到可以骑车把自己摔成这样了。」

音调不自觉地拔高,他强调似地举起受伤的左手,在半空中摇晃。止痛药还没发挥作用,使背上忽然冒出一片薄薄的冷汗,但他的五官却连动都没动。希望没有。

有多久没有这样跟爸爸说话了?还是根本没有过?因为这个人连吵架的机会都不会给,就急着把他赶走了。

「很值得骄傲吗?」爸爸的声音坠入山谷,深不见底,「你知道之后有多麻烦吗?」

当然知道。他摔烂了一辆车,他可能要做笔录,他的脸可能好不了……他让爸爸已经够忙的生活,又多了更多事情要烦恼。但至少没摔坏脑子,如果他还在乎的话。

「嫌麻烦就不要管。」

「江少轩,你再说一次?」

即使理智不断叫他闭嘴,可是有太多事情在此刻砸进脑里。一件、两件,就像桌上那迭讲义跟评量,如果再憋下去,被压扁的就会是他。

明明在爸爸来以前,一切都很好。b学长更早接到电话还能b他更慢到,乾脆不要来算了,他到底有什么资格说学长不好?

眼睛周围再次被酸涩填满,不论眨眼的频率多快,都没办法把它b退。但现在屈服的话就输了──就算根本不知道在b什么,对爸爸的胜负yu仍然凌驾在所有事情上。

「反正学长会帮我。」

吞咽的杂音,在此刻特别清楚,「品皓他──」

爸爸捏着药袋的手指忽然躁动起来,塑胶挤压产生的摩擦声像是一块块玻璃碎片,刮过江少轩的耳朵,让脖子不舒服地扭动起来。

「怎样?」江少轩吐出一口气,「他哪里惹到你了?」

「你不知道……」

「因为你什么都不肯讲!」受够这种对话,他咬紧牙关,「现在人走了,你高兴了,可以说了吗?」

「你──」爸爸瞪大眼睛,喘气的速度一下子加快。

原本还残留的一点罪恶感,被爸爸闪避的目光烧成灰烬,但是不满的情绪没有因此减少,反而变本加厉。自残式地迎上男人的目光,即便会被j皮疙瘩淹没也无所谓了。

爸爸的手握成拳头,然后又松开。

「他害si过人。」

沙哑的嗓音,彷佛每个字都在地上来回摩擦,碎成好几片后才有办法推出齿缝。豁出去似地说完后,爸爸又再度萎缩,彷佛全身的气力都被那句话x1走。

什么意思?

江少轩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国小程度的几个字,却组成一个不规则的齿轮,嵌进大脑,y生生把转动中的思绪卡si。

「你说他……什么?」

男人把眼镜摘下来,r0un1e着鼻梁,原本就不少的白头发此刻看起来更多了。他叹出一大口气,「他……霸凌过同学,后来出了意外。就这样。」

爸爸的脸突然模糊起来,就算好不容易看清楚了,也会在下一秒失焦,如同怎么调整都无法对焦的相机画面。用尽全力要让视线稳定,可是视野颤抖的画面,却跟九级地震没有两样。

怎么可能?

零碎的回忆卷进脑里,有他,没有他,全都交杂在一起。掐住下巴的痛,递过来的开水,被丢进水池的失重感,手上的制服,无数讪笑的声音,擦去眼泪的手,不耐烦的白眼。

吊诡的是,不同的两种情境,却在某个瞬间融合在一起,同学们挑衅的脸,突然都扭曲成许品皓的样子。用尽全力眨眼,才勉强把让人反胃的东西推开,可是被什么掐住的错觉,无论喉结怎么滚动都挣脱不了。

「不可能……」无意识的低喃,小到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从以前到现在,只有学长在乎过他。他对霸凌的反应那么大,怎么会──

一张陌生又有点印象的笑脸,猛然出现在脑中。上扬的眼尾,挺立的鼻子,嘴角挤出来的酒窝,纸张上那对翅膀,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潘彦彬。那个过世的学长。

所以许品皓才会从头到尾都不在毕册上。

「他休学,就是……」

一切都太合理,合理到毫无逻辑。

刚刚才滑过喉咙的水,似乎全都蒸发了,只剩下gui裂的声带承受破裂的声音。组织文法完整的句子,对江少轩而言突然变成不可能的任务。

爸爸脸上闪过短暂的惊讶,很快又恢复原状,「是。」

「可是,他人很好。」吞下不知道第几次口水,像是要说服谁一样,「他帮我很多。」

「爸爸说的都是真的。」

他抓住床单,以免自己因为灼热肿胀的伤口倒下。止痛药根本一点p用都没有,「一定有什么ga0错了。」

学长不是完美无缺,没有人是,他也没有那么天真。然而要接受许品皓曾经霸凌,还害si别人,却是另一件事情。那或许是一部份的事实,但绝对不是真相,不可能。

「没──」

「我不信。」偏过头,想都没有想就开口。

爸爸的手抹过脸,一路梳上浏海,眼尾的细纹跟着被推开,好像对他的顽固既无奈又没有耐心。一样是不耐烦,为什么感觉会差这么多?

「不要跟我争这个。」

「怎样,这种时候,就不相信自己的学生吗?」

「你不懂──」

到底要讲几次?

「对,我不懂你对他这么有意见,为什么还要假装跟他很好。」语速快到不可思议,语气也从来没有这么锐利,「我也不懂为什么你宁愿把我丢给这种烂人,也不想帮我一个忙。」

「江少轩!」

雷声般的低吼差点就把眼泪b出来,但是对现况不满的人,难道只有爸爸吗?抿住双唇,几乎要咬出血,可是他不在乎。多一个还是少一个伤口,有差吗?

「你好虚伪,好恶心。」

「谁教你这样的!」爸爸的手臂微微颤抖,眉毛聚拢,在眉心刻出几道痕迹,「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江少轩。」

「好像你了解过我一样。」

将这句话吐出口,就像把某部分的自己撕开,ch11u00地要爸爸直视。委屈在脑中膨胀,推挤着眼睛,让泪水再也待不住。所有yet流过的地方,都像是被大火烧过,尤其是那道长长的伤口。

就算藏得再好,他仍旧捕捉到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受伤。报复的快感如同泡泡一样浮上头顶,又在破裂的刹那变成心虚。他不想示弱,可是也不得不移开视线。

「早知道就不该找品皓……」

问题从来就不在那。就算到了现在,爸爸还是什么都ga0不清楚,即使想要说服自己爸爸是出於关心,也被这可笑的回应辗碎了。

太荒唐,荒唐到忍不住笑出来,「没有他,事情也不会b较好。」

不论自愿或非自愿,房间里的大象,终究还是无处藏身。他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是以这种方式,扯下那块自欺欺人的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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